小谢就该骄傲地仰着头,天不怕地不怕,什么都不会害怕,对世上的一切都无所畏惧。
真是私心作祟。
周围一片寂静,谢颜的呼吸比方才还急促些,但不过片刻就克制住了。
傅青问他:“小谢很喜欢演戏吗?”
谢颜知道他要谈入戏后不说话的那件事了,他从小到大做过很多出格的事,都没放在心上过,此时却莫名有些紧张。
傅青的语调很轻松,就像是寻常聊天:“喜欢演戏就去演,想要做什么就去做,这样就很好。”
“可问题是,小谢总是觉得身体上的伤害不重要。”
屋内很暗,傅青借着些微的光,能隐约看到谢颜漂亮的后背轻轻抖了抖,像小猫似的。
傅青不紧不慢地继续说:“像是游泳那次,明明可以少训练些,或者找别人陪着你,你嫌麻烦,又讨厌那个助理,所以都没做。而这次,小谢才开始是可以自己走出来的,是你不想出来,对不对?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,并没有责备,只是在叙述事实:“可你想做得更好,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。”
谢颜咬了咬牙:“是。”
他从小就寡言冷淡,没人看得透他,更何况是将他的所思所想全都指出来了。
原来傅哥什么都知道,只是不说出来罢了。
他说:“那你想没想过,如果真的溺水会怎么样,也许会死,也许不会,但大脑缺氧,以后连台词都记不下来,你要怎么办?如果你这次入戏真的走不出来,困在这个角色里,连话都说不出来,以后要怎么继续生活。”
有一瞬间,谢颜恍惚地以为傅青会把自己骂一顿。
可傅青没有,他抬起手,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脑袋。与硬脾气相反,谢颜的头发很软,傅青掌心触碰到的地方有些痒,却又摸了摸,像是安慰小朋友似的。
他说: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。小谢太骄傲了,所以连自己的身体和安全都不放在心上。”
谢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忽地攥紧。
傅青说得太轻了。谢颜喜欢演戏,拼尽全力去做,又厌恶被任何人折辱。尊严和梦想都很重要,而他又一无所有,所以肉体上的伤害和痛苦就好像不值一提了。
谢颜不仅是骄傲,而是近乎傲慢地对待自己的身体了,并且依靠本能做了许多年。
也不是不会疼,而是疼了许多年,不在意了很长时间,所以就渐渐成为常态了。
傅青知道年轻人固执,谢颜的性格尤甚,几句话想要打动他很难,所以给他举了个例子。
他说:“我二十岁的时候也这样,觉得全世界的事都很要紧。有次不必要的打架伤了左手,也没去及时治疗,到现在都不太灵便。”
傅青已经三十二岁了,发生在二十多岁时,以为此生不会再提的往事,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拿出来教导谢颜了。
谢颜在听到那句“不太灵便”的时候,连呼吸都顿了一下。傅青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无坚不摧的,好像什么都不能打倒他。
可他不仅受过伤,甚至到现在左手都不太灵便。
谢颜忽然翻过身,他很难过。如果是自己受了伤,他只会想报复回去,可傅青的手成了这样,他却很难过。过了这么久,即使再打断那个人的左手也没什么用了。
谢颜伸出手,轻轻地握住傅青的左边手腕,傅青的手一如既往地坚实、强壮,虽然隐藏着无可挽回的缺陷,他也能感受到血管下面脉搏的跳动。
傅青放松地任由小朋友握住自己的手:“这事不值得后悔,却总有遗憾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与谢颜相对,琥珀色的瞳孔深沉至极:“追梦是很好,可希望小谢珍重自己,别留遗憾。”
这话温柔得过了分,连谢颜都不自觉地放松了皱紧的眉。
他原先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是环境所逼,也是没人在意的缘故。在良好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子,怕痛怕苦都是很正常的,因为有人疼有人爱。虽然谢颜从前没有这些,却也并不渴求。
直到傅青此时此刻很认真地告诉他,他的安全是很重要的,谢颜感觉自己那颗轻易不能被接近的心脏被人抚摸了一下,又酸又涩,蜷成了一团。
即使他一时不能改变本能,却也郑重地对傅青点了点头。
傅青知道以谢颜的性格,不会敷衍自己,以后肯定会放在心上,不再那么肆无忌惮,便笑了笑,又摸了一下谢颜的后脑勺:“你知道就好,小谢晚安。”
谢颜却没能乖到底,忽生反骨,抬起头,很倔强地问:“那我要是不知道呢?”
傅青用右手拍了一下谢颜的脑袋,没怎么用力:“你要是不听劝,下次还这样,我就直接教训你了,你以为还会和颜悦色继续和你聊天?”
他不想让谢颜撞墙就一定不会让他撞,不会头破血流,不会无法挽回,连伤疤都不想让谢颜有。
傅青没想这是为什么。
谢颜的眼睛反倒变得亮晶晶的,他松开傅青的手,快速地翻了个身,也小声地说:“傅哥晚安。”
他以为自己会一夜难眠,其实很快就睡着了。
谢颜知道以后自己不会再出不了戏了。
因为他想起傅青的那一瞬间,就好像从陆逢春变回自己,又回到了人世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