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外头,乔俊林一直磨蹭到天色擦黑才离开,走之前还往屋里瞄了瞄,见罗用他们都在忙自己的,他也没吱声,轻轻拉上院门就出去了。
屋子里,罗用封好墙边那个做腐乳的坛子,又把手里那个酒坛子也封密实了,然后起身道:“我送送他去。”
“早点回来吃饭。”罗二娘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,虽说是自家帮工,但人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呢,送送也是好的,好好把人送回林家去,她们这头也好安心。
这一头,乔俊林出了罗家院子,果然没有马上回林家,脚底下拐个弯,直接就出了村口,出村口以后往东面走了一段路,然后又拐上了旁边一条上坡的小路,沿着这条小路走了约莫一刻钟,就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。
这院子罗用知道,罗三郎的老娘从小就长在这里,后来她嫁给了罗父,先后生了几个娃娃,罗三郎小时候还来这里玩过,后来他那个猎户外公没了,这个院子也就荒废了。
只见乔俊林轻轻拍了拍那扇要倒不倒的院门,口里喊着“阿枝”,罗用心想,这小子该不会是来偷会小姑娘?结果从屋里头走出来的,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俊朗青年。
但是等这人一说话,罗用就知道了,这就是一个穿了男装的女人。
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往这里来?”
“我再来看看你。”
“明日一早我便走了,大郎务必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“都怪我没用。”
“这又关你什么事?是我自己看不清楚形势,结果落得个自身难保。”
“阿枝,你还是别走了,路上太危险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。”
“说什么胡话,你留在这里,好歹衣食无忧,何必跟我去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。”
乔俊林握紧了拳头,两眼通红,眼眶早已湿润,却硬忍着不让泪水落下。
阿枝是她阿娘刚嫁到乔家那一年,从一个牙婆手里买来的,乔俊林从出生到长大,她一直都在身边,就跟自家阿姊一般,她阿娘去世这些年,阿枝更是处处护着他。
那毒妇刚嫁进乔家的时候还能装装样子,这些年为乔家生下几个儿女,自觉站稳了脚跟,渐渐就显出狠毒来。
现如今把他弄到这乡下地方还不算,竟然还要把阿枝送给她娘家那边一个小老儿,说得倒好听,什么续弦,那死老头都七老八十了,要不了多久就得跟他那地底下的婆娘叙旧去了,还续个屁弦。
阿枝跟他说,自家在南方那边有一门亲戚,打算去投奔他们,乔俊林只觉得这事十分不靠谱,当初可是她亲爹亲娘把她给卖了的,那个什么远亲的,能靠得住?
就算靠得住,她一个人出门,又没有相熟的人同行,身上又无甚银钱,这天寒地冻的,如何能到得了南方……
“我走了以后,你也莫要多想,当面莫要与她冲撞,若是能在这里住上几年也是好的,待你再大一点……”阿枝却一心只叮嘱他日后要如何行事。
两人又说了几句,阿枝就催促他赶紧离开,这地方偏僻,天黑了以后怕路上危险。
乔俊林不想走,却又担心暴露了阿枝的行踪,万一被抓回去,送去那臭老头那里,以她的性子,估计不是投井就是上吊。
都怪他没用!
乔大郎抹着眼泪出了院子,若他能认真读书,若能比那毒妇生的儿子更得父亲的重视,他们也不至于会落得如此境地……
正伤心懊悔的时候,脚下不知绊到一个什么物什,差点把他给绊了一跤,低头一看,竟是一个背筐,筐里还装着一些白花花的豆腐。
乔俊林吸吸鼻子,提起那背筐,转头对阿枝说道:“没想到罗家那小子还些良心,阿枝,这些豆腐你带着路上吃吧。”
阿枝接过那个背筐,低头看着筐里的那些豆腐,默然良久,才道:“那罗三郎送这些豆腐过来,未必是叫我拿了路上吃的。”
“甚?”乔俊林顶着一脸的眼泪鼻涕,不明所以地看向阿枝。
“……”阿枝却只对他笑了笑。
什么南方亲戚,这些话不过就是说来骗骗她家小郎君,离开这里,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,不过就是想要死在别处罢了。
然而,但凡只要能有一条活路,谁又真的愿意去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