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为什么不劝我?”
何绍舒愣住:“劝什么?”
“劝我当时不要喜欢何绍礼。你是他姐姐,我当时这么追你弟弟,搅得天怒人怨,难道绍舒你就没有想过阻止过我?”
江子燕明白,这问题是倒打一耙的,人都要为自己的错事负责。可她一定要问出来。
当全世界都冷眼旁观,看曾经的自己倒追别人,不看好这种卑微的感情,落到最后,也没人会同情一个城府甚深又市侩的女孩子。但流言飞语中,总有一个伙伴坚定地站在她身边。而在所有传言里,何绍舒就是这么一个伙伴。
不知为何,江子燕觉得她在期盼什么,可能是真心吧。唯一一点的真心。黑暗的湖水里,她需要一根芦苇,权供呼吸。
亲弟弟和好朋友之间,于情于理更偏向谁,大概很明显。但有的时候,朋友也会避免朋友受伤,如果,如果何绍舒真的是她朋友……唯一的朋友,何绍舒就会回答,她曾经试图阻止过这场荒唐感情,只不过是她自己一意孤行而已。
但高傲的何绍舒堪堪避开她期盼的眸子,无奈地说:“唉,拿钱手软。”
江子燕一凛,立刻问:“拿谁的钱?”
何绍舒居然也像何绍礼般,摸了摸她尖俏好看的鼻子,没好气地说:“谁的钱,是你的钱啊。”
研究生宿舍是两人间,何家就在本市,因此申请宿舍就是个落脚处,不差几千的宿舍钱。不料开学第一周,对面床都是空的,何绍舒把教材和几件衣服扔到这里,偶尔来睡午觉。晚上约会前正化妆,外面下着断断续续的缠绵秋雨,窗户开着一小点缝。
突然间锁咔哒响了声,门被打开,有个人拖着重重的脚步走进来。
何绍舒眼线笔一歪,她惊怒之下,高声诘问是谁。
一个高挑的黑色身影停在对床,瘦得骨清嶙峋,两手空空,全身上下的衣服和长发都是湿的,但奇怪的是有一张镇定之极的冷清面孔。
“我是你的舍友,我叫江子燕。”和冷酷外表相反,对方有金酒般轻柔的女嗓,下一句非常不客气地说,“你身上有钱吗?”
何绍舒认识江子燕三十秒内,莫名其妙被借走一千块。何绍舒看得很清楚,对方竭力平稳情绪,但整个人非常狼狈,简直像是匆匆忙忙逃避什么追赶。
江子燕没有带任何行李,一干生活事物,是在借她钱后,去校园里的小超市添置最廉价的物事。看室友穷得叮当响的样子,回过神来的何绍舒内心已经做好不准备要回来这钱的准备。
然后等一个月后,江子燕连本带息还回一千一百块。
何绍舒是首次听说\”朋友借钱,同样也需要还利息\”这句话。后来,江子燕要做她的代购生意,缺乏本钱,之后陆续交学费,以及其他倒货的关口找她周转过几次,或者偶尔委托她买过什么零零碎碎的,具体忘记了,何绍舒借钱,江子燕回报的是惊人的守信。
规定时期内全额归还财务,每次附带15%利息,有过几次拖延,利息加到20%,绝不失约。
“我江子燕,有借就有还。”
这是江子燕第一次见面借钱后给出的保证,语气里带着种奇怪的毫无保留感,仿佛上升成一种人生哲学。
何绍舒回过头想想,江子燕是她首次遇到,甚至也是至今唯一一个不仅仅是说,而是实践\”有借就有还,有借必有利息\”的女生。这古怪女生身上的优点并不多,但真正的优点,从来就不需要太多。
很经典的例子,就是所有人都很鄙夷江子燕试图融入更高一层次生活圈的行为,包括何绍舒身边那些高门女孩子,会笑她多不自量力。何绍舒却觉得,江子燕因为眼界和起点低,很多事确实做得啼笑皆非,但她突破熟悉环境,到大城市自食其力,也并没有做过什么真正意图伤害他人的事。
世界上不是每个女孩都孱弱到去走“简~爱”路线。如果只追求“和对方完全平等的地位”,那是对“清高”这种虚名本身上瘾而已。
何绍舒向来自恃甚高,同时也很识货。别人嘲笑江子燕“不要脸”,却不看他们自己还靠着父母出钱读完大学,抛开家世,个人能力几乎没有。江子燕比他们厉害多了,何况她确实很合自己眼缘,但——如果追根到底,何绍舒好像最初也确实是因为一百块利息,把自己的亲弟弟卖了。
当江子燕参加完那天新生会后,好奇地问她,\”我能喜欢你弟弟吗\”,何绍舒一边惊讶她的坦白,一边笑着说\"你要去自己问他,反正我是觉得没毛病。\"。
再后来,江子燕音讯全无消失的那三个月,何绍舒面对眼睛着火嘴角起泡的弟弟,同样胸有成竹地说,“不要担心,子燕肯定会回来的。”
“姐你都知道什么?”何绍礼迅速地追问。
“我什么也不知道。但我知道上个月,子燕借走我一本书,她不会无缘无故拿了别人东西就走。再说,她答应过要来参加我的婚礼。”
自小好脾气的弟弟,森然望了她一眼,几乎拂袖而去。
何绍舒耸耸肩,继续兴致勃勃地挑着册子上的婚鞋。
江子燕确实说过“有借有还”,她说过就会做。就是这么微小毫无所谓的理由,何绍舒从未起疑。
只是那场奢华盛大婚礼,最后是一团乱的收场,何绍舒的命运被分为上下半场,而她朋友唯一一次失信,真的再也没有还这本古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