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?。”
是燕无咎。
唐樱搁下?笔,去开窗子。窗外月亮清光洒在庭院,像是积了一汪汪水,燕无咎站在廊上,一身白衣,熠熠生辉。
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。
“你?怎么……”她话没?说完,陡然意?识到?一件事。
方才过了子时,现在是秋九日了。
但……之前……也没?有半夜来敲窗的啊。
燕无咎轻声道?:“想?上屋顶,看星星月亮吗?”
唐樱:“……”
她说:“想?!”
两人上了春屋屋顶,踩在密实?的瓦片上,发出极轻的响声。
他们找了个好位置坐下?,抬头看天。天空星光璀璨,月牙弯得细锐漂亮。秋风微凉,这点凉爽令人觉得惬意?。
“怎么突然来找我?啊?”唐樱心里知?道?他肯定?是魔气都?被吸收了,想?她了。她翘着唇,美滋滋地等燕无咎说两句甜甜的话哄她。
燕无咎却没?有如她意?:“在想?一些事,想?来想?去,睡不着。”
唐樱偏头看他,疑惑道?:“想?什么?”
燕无咎一时间没?有说话,过了好一会儿,才说:“很多事情……夏假的那段日子,我?没?回燕家,是去了天榕山。虽然没?能进去,但是待在外面,远远看着,心里也舒服。”
也只?有在纯净期,燕无咎会和?她这样剖白心迹。
“为什么不回去呢?”唐樱低声问,“我?看燕瑾若是真心把你?当兄长的。”
“我?知?道?,”燕无咎说,“但她其实?心里是怕我?的。”
唐樱:?
她说:“怎会。”
燕无咎说:“大战初歇,我?娘和?我?被从魔渊救出,道?君送我?们回了燕家。燕家人避我?们如避蛇蝎,彼时我?娘重伤不愈,躺在床上无法?走动,事事都?由我?与燕家人周旋走动,他们躲我?、欺我?、骂我?,我?摆出怒色,他们又怕我?。后来我?娘为魔尊生了个孩子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,这种情况便愈甚,我?和?我?娘说,我?不喜欢燕家,我?娘说,那就不留在燕家了,我?们找个南方小镇,隐姓埋名,快快乐乐。那时她的伤势好了些,我?也满心欢喜。临走那日,燕瑾若的父亲,带着她,出来挽留我?们。争执时,起了阵狂风,我?和?燕瑾若被一位上君掳走,关押在地牢,他问我?们,谁是魔尊的孩子。”
“他要杀你??”
“差不多吧,”燕无咎说,“我?说我?是,让他放燕瑾若走,他不肯。他说燕家人都?该死。燕瑾若一直在哭,哭得我?心里烦……我?第一次魔化,就在那时。清醒过来,牢中只?剩下?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,我?的身上、手上、脸上……全是血。燕瑾若不哭了,呆呆地看着我?,脸色惨白,怕得发抖。我?冲她笑了一下?,说坏人死啦,没?事了,我?们回家吧。眼泪从她眼眶涌出,我?朝她走了一步,她惊叫一声,站起来,跌跌撞撞地跑走了。”
在燕家时,大约是因为父亲的缘故,燕瑾若虽始终有种怯生生的姿态,但对待燕无咎没?有其他人那种露骨的恐惧与厌恶。她在他面前惊恐跑掉时,燕无咎手脚冰凉、不知?所措。站在原地茫然片刻,心里又告诉自己,这样的反应再平常不过。
不知?不觉,唐樱已?经没?有再看天,也没?有看燕无咎,而是低下?头。她的手有些冷,犹豫了一下?,她缓缓把手移到?燕无咎身前,落在他的手背上。燕无咎的手比她的还要凉。
唐樱觉得嗓子有些涩:“你?睡不着,就是在想?这个?”
燕无咎轻轻一动,反手抓住唐樱手掌,五指交握。他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,只?说:“唐樱,我?不是傻子。”
唐樱挑了下?眉,语调微扬,似是有些不信:“是吗?”
燕无咎另一只?手勾出自己脖间项链,低声道?:“这东西会吸收我?体内的魔气,魔气被吸收干净了,有些事情在我?身上、心中留下?的痕迹会变淡,导致我?想?法?改变、无力克制对……对美好的渴求……但不代表我?是失忆了、变蠢了。”
唐樱点头:“嗯嗯。”
燕无咎蹙眉道?:“你?不信?言行如此敷衍。”
唐樱笑道?:“没?有呀。”
燕无咎肃然道?:“分明就是不信。我?可以证明给你?看。”
唐樱好奇:“怎么证明?”
燕无咎抬起两人相握的手,说:“我?知?道?,这样牵着手的意?义。”
唐樱耳廓微红,咬着舌尖忍了忍,没?有羞赧到?立刻抽手,而是一本正经地说:“意?义就是在好朋友脆弱的心灵受伤时给予安慰!”
“不是的,”燕无咎说,“若是余看霜与你?说他的惨烈往事,你?会去牵他的手么?”
唐樱认真地想?了想?:“牵不牵手另说,余看霜能有什么惨烈往事,被他娘停生活费和?零花钱么?”
燕无咎:“……”
唐樱哈哈一笑。
燕无咎默然松了手。
唐樱这下?笑不出来了,她莹白的手在他脸前使劲晃了晃:“干嘛不牵了?”
燕无咎淡淡道?:“不想?牵就不牵了。”
他从乾坤袋中拿出酒来喝,不是青梅酒或其他什么果酒,而是烈酒烧春。
唐樱闻到?那辛辣中带着醇香的味道?,凑过去深嗅两口,一边觉得光闻就有些醉了,一边和?燕无咎讨要:“我?也要喝!”
“没?有杯子。”
“不要杯子,”唐樱说,“就着壶口喝!好朋友!不避嫌!”
燕无咎:“……是我?喝了酒,所以才没?闻出来你?也喝了么?还喝得不少?”
唐樱摇头:“不是,我?只?是困,困到?一定?程度,神经反而会兴奋你?知?道?吗……给我?喝一口嘛。”
燕无咎迟疑片刻,最终被唐樱夺走酒壶。
唐樱喝了一小口,整张脸都?皱起来,她艰难地咽下?去,半呼半叹道?:“味道?太冲了!”
把酒壶还给燕无咎,转着脸聚精会神地看他。
燕无咎也看着唐樱,因为酒,她的脸红扑扑的,双眼湿润,眼尾那抹红更显得她容色潋滟。
“燕无咎,你?要是一直在纯净期就好了,”唐樱说,“不要那么冷漠,那么浑身是刺,即使身有魔族血脉又如何??上个纯净期,燕瑾若跟前跟后喊你?哥哥,余看霜、甘琥天、兰摇风都?视你?为好友,大家都?喜欢那样的你?。”
“可那不是完整的我?。”
唐樱叹了口气:“也是。所谓记忆造就一个人,把你?的过去模糊所呈现出的你?,确实?不是完整的你?……”
“但那样真好,不是吗?”
酒劲上头,唐樱有些晕乎乎的,总觉得哪里不对,但又没?发现是哪里不对。
她又去握燕无咎的手,诚恳道?:“不要伤心,怎样都?好,反正我?觉得是这样的。”
燕无咎被她抓着手,听?得自己心跳一下?又一下?,略略急促,酸苦中夹杂着欢喜。
“唐樱。”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。
“嗯?”
燕无咎说:“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。”
牵着你?的手,看星星、月亮,看黑夜被天光驱尽,天空一点一点变亮。
唐樱倦极了,歪头倒在燕无咎的肩膀上,嘟囔道?:“我?睡一会儿。”
燕无咎微微低头看她。
晨风骤起,吹动他的发,他的衣领。他脖颈间没?有那条项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