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沉,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天边,正是弯月初升星光不盛的时刻,残辉漏过枝杈斑驳在顾念书刀削斧刻般的脸上。
如墨的寒瞳幽幽暗暗,漆染的黑发散在脸侧,斜风枝摇,碎发簌簌沙沙,伴随着他磁音缭耳的一声低问。
“有事?”
“我……”
苏巧云放下沉甸甸的铁锅,望着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,突然有些移不开视线。
十八岁的顾念书和五十八岁的顾念书,天壤之别,完全不像同一个人。
可年少轻狂也好,耆老持重也好,不管容貌怎么改变,脾性怎么改变,他内心深处那最纯粹的本性从未变过。
相由心生,眸透秉性。
她不由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的活着的顾念书。
那时他的腰已经不行了,只能勉强靠在轮椅上。
她噙着泪说他傻,为了她走到这一步不值得。
他望着她,黑瞳幽沉,不想增加她的负担,未尽之言咽在心底,只说了一句。
“不是为了你,是为了我自己,如果重活一世,我还会这么做。”
那之后他就失踪了,连顾解放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。
再见已是生死两隔。
他最后那克己复礼的眸子,烙印一般烙进了她心底,此后余生,再也忘不掉。
如今,那眸子与眼前点墨般的黑瞳,重叠了。
她突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蹲在地上捂住了脸。
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体会到,这是顾念书,这真的是她的顾念书!千真万确!
唰啦啦,枯叶声响起,顾念书坐了起来,声音烦躁。
“你想干嘛直接说,你哭什么?!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苏巧云抽抽搭搭,她也知道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哭很奇怪,可眼泪就是止不住,“我想让你……帮我个忙……”
“我帮!帮还不行?!别哭了!”
“那你……帮我做个旱烟杆子……”
顾念书微微蹙眉,“你听谁说的我会做这个?”
“我……猜的。”
上辈子她收拾顾念书遗物时,发现了好多木刻雕件,有她的小像,有她院里的老绒花树,还有一个雕着老松的旱烟杆子。
顾解放说,这些年,顾念书唯一的爱好就是木雕根雕,要不是看他哥雕了这么多她,他还不知道他哥惦记了她这么多年。
那么多雕件里,唯有那旱烟杆子不是雕给她的,是雕给顾老爹的,可惜顾老爹没能用上,他带着兄妹三人被潘建国逼出村后,早早就死在了南下的路上。
顾念书抬眸睨了她一眼,正对上她那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。
噗通!
心跳乱了一拍。
想起她下午送鸡时看顾解放也是这眼神,他就莫名的烦躁。
这女人怎么见谁都暗送秋波?!
还有,她刚才说什么?猜的?!
呵!
是不是这两天他接二连三帮她,让她以为他就是个贪图她美色的傻小子?
像潘建国那样?!
他才不是!
他帮她不是不可以,可她骗他就不行。
这次,说什么他也不会管她!
他呼咚一声又躺了回去,语气有点冲,“我不会!”
“不会?”
“不会!”
他明明会,为什么要撒谎?
苏巧云捂了捂心口,有点堵得慌。
经历过前半生的坎坷,后半生的寂寞,她想明白了很多,再不会软弱,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,除了……
顾念书。
到底是他太迟钝还没发现自己喜欢她,还是……他喜欢的只是那个软弱可欺轻易就能激发男人保护欲的小可怜?
她变了,所以他就不喜欢了吗?
刚止住的眼泪再度吧嗒吧嗒掉了下来。
横竖她现在不过才十七八岁,就是任性哭一哭又能怎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