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长骑了辆二八自行车,带上她直奔县里,这一路可不近,天黑透了才到了县公社。
不大的办公室里,黄灯泡亮着,村长战战兢兢扫视了一圈,没见着李家人,这才松了口气。
“甭找了,人我已经劝走了,不然真闹起来,那事儿就甭想了。”
公社书记潘强,也就是潘建国的爹,坐在办公桌旁,不咸不淡先来了这么一句。
他这辈儿人都受过地主老财欺压,记忆深刻,对地主成分的苏巧云,根深蒂固的厌恶,连带着对村长态度也不太友善。
村长陪着笑:“人我已经带来了,你看怎么办?”
潘强端着白瓷杯,掀开瓷盖喝了口,“苏巧云,你为啥往那碗鸡里下泻药?”
苏巧云还在琢磨潘强说的“那事”是哪事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什么?泻药?”
潘强冷笑:“别不承认,李栓柱今天下午专门过来告的状,说是县医院查出他娘□□里有专门治猪积食的过药。”
苏巧云眼神微移,“我又不养猪,怎么会有那种东西?”
潘强:“前几天你不是还借了我儿子的自行车来县里?干什么来的?”
这苏巧云可不记得了,名义上那是几天前才发生的事,可实际却已经有几十年了。
“不管我干什么,那时候他们还没诬陷我偷鸡蛋,自然也就没仇,没仇我干嘛要买过药报复?”
潘强脸上的讥讽更深了几分。
这地主婆,跟他装什么?以为他不经常回村就什么都不知道?李秀菊相中建国,她也相中建国,两女争一男,这仇不明摆着呢吗?
“行了,你就别解释了,李家的医药费,你赔,今年的工分也全都记到李家账上,上一年分的粮食不管剩多少,全都赔给李家。”
手肘撑在桌上,他想了想又道:“老万,回去连夜让村民签个万民书,就说她……品行不端,不事生产,野杏村集体要求赶她出村,明天一早给我,不会写字的旁人代劳本人按手印儿。”
什么?!
苏巧云愣住。
这是要赶她走?
村长连连点头,陪着笑:“行行,这法子好,就这么办!”
潘强看了一眼苏巧云:“你今晚不用回去了,就留在这儿写检讨。”
写检讨?
说的轻巧。
公社的检讨是随便乱写的?那可是会放进档案带一辈子的!
这年代,有不良记录不仅会被人指指点点,大幅度增加找工作难度,最重要的是,明年高考就恢复了,这会影响她报名参加!
重活一世,她最想的就是能有个正式文凭!
上辈子就是因为没文凭没从医资格,她才没能保住爷爷的药堂。
药堂是爷爷的命根,是从祖爷爷那儿传下来的,光绪年就有了,按爷爷的说法,那是祖宗基业,丢不得,可最终还是丢了。
当年,就是因为有这家药堂在,姥爷那种一贯坚持门当户对的大地主,才勉强同意了爸妈的私定终身。
这两年姥爷常说,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对的决定。
这绝对不是夸张。
前几年日子不好过,多亏了爷爷,全家上下包括姥爷家才没受到波及,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。
这也是爷爷累积一辈子积攒下的好人缘,他救过的人太多了,除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,还有好多平头百姓,没人想过找他们家麻烦。
也是因为爷爷,他们全家一直过的都还不错,闹天灾家里都没断过粮,到现在,粮票肉票布票……各种票更是从来不缺,他们家算不上大富大贵,可也是小康人家,生活水平比一般市民好的多。
爷爷很疼她,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糟粕,唯一一点不好,就是太封建迂腐。
上辈子她被迫嫁给潘建国,爷爷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。
爷爷觉得,姑娘家被毁了清白就没法儿活了,唯一的法子就是嫁给那个糟蹋她的人。
那是他们那一代人根深蒂固的思想,很难改变。
上辈子她就是明白这点,潘建国威胁她时,她才没找爷爷求助,打落牙齿和血吞,生生毁了大半辈子,也间接害了顾念书。
不管怎样,检讨是绝对不能写的!
她也不能被赶走,不能让自己的档案里留下任何不光彩的记录。
村长见她发怔,以为她不乐意,劝她:“这也是为了你好,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,只要李家认为是你,这事儿就没完,你一个女娃子,万一真有个什么差池,是吧?再者,只是遣送回家,比担下个下毒害人的名头好的多不是?”
潘强拉开抽屉,撕了几张信纸递向她,“别啰嗦那么多了,赶紧写检讨,不少于五页。”
她接了。
潘强上辈子可是她公公,她自认还算了解他,他这人非常固执,虽然比起潘建国的极端偏执而言,没那么严重,可只要是他认定的,轻易不会改变。
对付这种人,绝对不能硬碰硬。
“让我写,可以,不过,我这人天一黑就犯困,都这么晚了,我怕我写不了几个字就顶不住了,你们给我安排个住处,等我睡足够了,明天白天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