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人一路赶到西村,老远就见不少村民一身泥泞扒泥搬石,细雨还在下着,不时还有细碎的泥石从山坡滑落。
明明这么多?人在忙碌,可现场却安静的可怕,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,根本无暇说话。
苏巧云他们也没空去找周国利,随着大家伙儿按着村屋分?布,一块儿掘泥。
乡里的救援队很快也赶了过来。
这种状况下,只有门窗紧闭的屋子才可能有生还者,一具具尸首被挖出来,生还者寥寥,亲人的恸哭声掩映在雨里,大都是悲痛的,个别的喜极而泣弥足珍贵。
救援工作一直持续了三天四夜,所有人都是轮流休息,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,苏巧云也不例外,顾念书几次劝她歇一歇,她都拒绝了。
“早一点,就多一分?希望,那种等待死亡的绝望,真?的不好受。”
她比谁都清楚。
“快来人啊!快来!这下面有个水缸,缸里好像有人!”有老乡激动地在不远处招手。
苏巧云离得最?近,赶紧深一脚浅一脚跑了过去。
泥石堆扒开了一个大洞,幽沉的洞底隐约看见破碎的窗户,还有屋里硕大的水缸,水缸上盖着盖子,压着泥石。
俯身细细听,洞口灌着风,隐约呜咽着细微的啜泣声。
哗啦!
泥石松软,苏巧云差点掉进去,老乡赶紧拽住了她。
这位置在中间,大型挖掘机不敢轻易过来,底下的瓦房也并不结实,摇摇欲坠,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。
老乡趴着又听了听,招呼了好几个人过来。
下面有大石卡着挖不动,洞口又深又窄,稍有点身量的人都下不去,只能小孩子或身形纤细柔韧的人才有可能。
一个村姑心急如焚,“我下去!”
可她下了一半,到那大石处下不动了,费了好大工夫把她又拽了出来。
又换了个瘦小些的村民,可身子却又不够柔韧,也弯不过那大石。
这状况,总不能让个孩子下去冒险吧?即便真?让孩子下去,只怕他也没力气挪开水缸上的盖子。
苏巧云张望了一眼远处帮着抬人的顾念书,咬了咬唇。
“我来吧。”
这种时候,管你是外来的还是本村的,谁下去救援都不会有人阻拦。
绳子系到腰上,系牢靠了,她轻呼一口气,一点点被放下去。
到了大石处,她也卡住了,大石只是个开始,下面紧挨着的是碎石枝杈堆积的形似S形的通道,必须身体柔韧度足够,身形还得完全契合S形,才有可能蹭下去。
苏巧云卡在了臀部,她不断吸气,靠着柔韧的腰一点点往里挪,臀部下去了,又卡在了胸口。
头顶,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她,给她吊着马灯。
晃动的灯影斑驳在她胸前,没有人想到歪处,只担心的不断提醒她小心。
苏巧云第一次烦躁自己傲人的曲线,也顾不得疼,咬牙蹭了下去。
这一路蹭刮,衣服刮破,皮肉蹭伤,她根本完全感觉不到,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救援。
好不容易挨到了底,周围是逼仄压抑的泥石壁,头顶是遥远的不规则天空,碎石泥块儿不断滚落,一切看上去摇摇欲坠,挑战着人的恐惧。
说她不怕,是骗人的,她很怕,却强忍着,小心地探了半身进了窗户,扫开缸盖上的石块杂物,小心翼翼地推开条缝。
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仰头望着她,脏兮兮的小脸满是泪痕,一个小女孩蜷缩在缸里,七八岁的模样,手里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男婴。
男婴紧闭着眼,手死死攥着小女孩的衣襟,明显还活着。
苏巧云松了口气,再没有什么比费尽心血终于救到了人更让人欣慰的了。
“别怕,先把弟弟给我。”
男婴太小,苏巧云让上面又扔了绳子和包布,把他竖着包好缠好,小心地举着穿过了S区,这才又折了回来,碎石不断滚落,洞口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。
“你可千万小心点儿。”
苏巧云没答,声音小了他们听不到,大了又怕震下碎石,这和雪山大声说话的后果没什么不同。
拐回头找那小女孩,小女孩已爬出了水缸,呆愣愣望着满屋的泥石,突然疯了一样扒着缸边儿的泥!
“妈……妈!!!”
一只手露在泥外,是个女人的手,小女孩发现了她妈,却也几声哭喊震得整个泥壁轰轰乱颤!
苏巧云心头一跳,赶紧上去捂她的嘴,可是已经来不及了。
天摇地晃,碎石不断坠落!
洞外隐约传来惊呼声。
“快!快出来!!”
轰隆!
头顶的光亮没了。
糟了!
苏巧云搂着那女孩跳进了缸里,伸手拽过盖子重新扣上。
缸很大,可装一个成年人还是有点勉强,尤其还带了个孩子。
苏巧云努力蜷缩四?肢搂着她,肩头顶着盖子,盖不严,碎石泥块不断滚入。
怀里的女孩还在哭着,泥石埋到了她俩肩头,胸口压迫拥堵,呼吸渐渐困难。
苏巧云紧闭着眼,脸上扑扑簌簌不断有泥沙下来。
“你,叫什么名字?”
“鼓……鼓娟娟。”
“不用怕。”她摸了摸她的头,“我们会得救的。”
“真?的吗?”
“真?的。”
“还要多?久?”
“很快。”
周围一片漆黑,什么都看不到。
周围一片诡寂,什么也听不到。
周围……越来越冷,时间仿佛都凝滞了,只剩下无边的恐惧。
小女孩颤着声音不时问出一句。
“还要多?久?”
“很快。”
“多?久?”
“很快。”
“多?……”
“很快……”
小女孩渐渐没那么怕了,之前一直提着精神保护弟弟,这会儿终于有了依靠,趴在她怀里竟睡着了。
苏巧云摸着她的头,恍惚间想起了顾念书那几百遍的“不远”。
【村子就在前面。】
【哪儿呢?】
【不远。】
【还有多?远?】
【不远。】
【多?远?】
【不远。】
原来他一直都在哄她……
她哄小女孩,他哄……她……
泥石越来越多?,呼吸越来越困难,她好像也有点……困了……
……
“快快快,快去帮忙!有个女同志下去救人被埋在下面了!”
顾念书放下刚刚抬出的尸首,跟着人一块儿跑了过去。
场外的挖掘机想方设法过来,可刚一动,湿软的泥石就不断下榻,这要强行过来,万一下面有人,岂不要生生压死一路?
挖掘机过不来,只能在村子边缘不断往里挖,坍塌的洞穴指望不上机械,看来要全靠人力挖了。
顾念书闷不吭声地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挖着,周国利不知从哪儿过来,也推着铁锨掘着土。
救人从来都是争分?夺秒,谁也没注意时间,转眼就是一个小时。
周国利喘了口气,灌了口水,突然想起苏巧云。
“苏巧云回去歇着了吗?怎么没见她?”
顾念书正搬一块儿大青石,滞了一下,扔了石头才起身张望了一圈。
“她刚一直在这附近。”
“哪儿呢?”周国利也跟着寻了一圈。
顾念书突然心头一跳,一把揪住一旁村民。
“你刚说谁下去救人被埋了?!”
村民吓了一跳,拄着铁锨抚着胸口喘了口气,“跟你们一样,都是外乡的,长的挺漂亮,不知道是谁。”
“穿什么衣服?!”
“碎花上衣,好像是的确良的。”
顾念书脑子嗡的一声,眼前一黑,险些一头闷在地上。
周国利也是一惊,扳住那老乡的肩,“那碎花是不是青色的?”
村民努力回忆,“好像是,没太注意,不过人长得真?是好,大眼双眼皮,那嘴片嫩红嫩红的,好看!”
“苏巧云!是苏巧云!”周国利握铁锨的手都抖了,看向顾念书,“挖呀!快挖呀!”
顾念书傻了一样站在原地,半晌才低头捡起铁锨,咬着牙,一铲子一铲子狠命挖着。
相对于周国利的心急如焚,他倒显得格外冷静,脸紧绷着,线条冷峻,坚毅的视线没有哪怕丝毫的波澜,一言不发,只埋头苦干!
这一挖就是一天。
挖掘机终于破开了一条安全路线到了一旁,可依然不敢大幅度挖,怕万一伤着幸存者,只能小心翼翼操控。
很快,堆挡成S形的通道挖了出来,再往下却不敢继续了,大石撑着大部分泥沙,一旦挪开,只会坍塌的更严重。
夜已经深了,村民垂下马灯,通过那S形通道向里照了照,之前只塌了少许的瓦房,这会儿已塌了大半,屋里填满泥石,水缸的位置都辨不清楚了。
挖掘机不敢挖,还得继续换人力。
可人力再快也还得一天,最?好的办法当然还是安排个人下去挖。
可这才刚塌陷过,碎石还在不断滚落,随时都可能再塌一次,谁敢下?
况且,那S通道,一般人真?下不去,必须得身形足够柔韧才可以。
周国利迟疑着,刚想说他下去,眼前人影一晃,顾念书已系好了绳子,率先一步撑着洞口下去了。
他骨架大,S通道当然不好过,可他常年打架,练出来的可不止是硬骨头,还有灵敏的身手柔软的韧带。
尤其,他可不像苏巧云前凸后翘挡路,他腿长臀窄胸口平,抵消了骨架大的弱势,勉强也挤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