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饭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,你有?证据吗?”
“有?。”
苏巧云走的那半年,顾念书化被动为主动,没事就跟踪潘建国,潘建国竞选乡干部那段时间,他尤其盯得紧,想抓住点小辫子一点不难。
这事牵连到行贿,自然也惊动了警方,警方根据他提供的线索,顺藤摸瓜,不仅摸出了潘建国行贿罪证,还捎带上了他老爹潘强。
潘强被停职待查,他大半辈子小心谨慎,照理说是查不出什么的,可耐不住他有?个会兴风作浪的儿子。
被儿子连累,从古至今好像也不算什么稀奇事。
不管怎样,这些都是需要时间去查的,顾念书出院时,一审都还没开始。
潘强停职,副书记当仁不让地暂代公社书记一职,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去了苏巧云。
“你的那个通知的事啊,我也知道,这个是组织同意的,当然不会?卡人,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,等什么时候返城指标正式下来,再通知你过?来拿。”
苏巧云义正言辞道:“我原先想走,只是为了躲避潘建国的骚扰,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,我要继续留在农村,为农村建设做贡献!”
不用说,记者正关注着她,这个决定出来,到处一片歌颂声。
多好的女知青啊!
社会发展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同志!
没多久,苏巧云就被评为省优秀知青,劳动能手,三八红旗手?,共青团先进代表……
苏巧云之前想都没想过的荣誉纷至沓来。
顾念书真心?替她高兴。
苏巧云也高兴,不为自己,为他的见义勇为纪念章,更为他多年恶名的洗白。
顾老爹乐得合不拢嘴,村民见他就问:“啥时候办喜事啊?流水席必须得办够三天才行哦!不然可不放过你这好福气的老汉!”
顾老爹只呵呵道:“老大岁数还不够,还差半年才满二十?呢,不急,不急,再说,还没上人家家下聘呢。”
“那你可快着点儿吧,半年一眨么眼儿就过?了,还得筹备筹备啥的。”
于是乎,见家长提上了日程。
苏巧云犯愁了。
她倒是想赶紧先订婚,可……妈妈死活不同意。
这还真是意外一件接着一件,她之前倒是怕过?姥爷爷爷这俩老古董不肯同意,却万万没想到最后横插一杠的会?是一贯最好说话的妈妈。
电话里,苏巧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,撒娇讲道理都没用。
“妈~~报纸都登了我非他不嫁了,我要不嫁给他,以后谁敢娶我?”
“我姑娘这么俊,还愁找不到好婆家?”
“可是……”
妈妈打断:“你是不知道爱打架的有?多可怕!三天两头在外面给你惹事,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。”
“不是的妈,他那是打抱不平。”
“管他是打抱不平还是什么,打架就会?受伤,不管是谁受伤都是惹事,作为一个男同志,我欣赏他,可当我女婿,打死不可能!”
这些话,苏巧云当然不好跟顾念书说,可顾老爹和顾解放三天两头连轴催,催得她都不敢往顾家小院去了。
顾念书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逃避。
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
“没有啊。”
“真没有?”
“真没有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
“什么?”苏巧云装傻,横竖顾念书脸皮薄,他问不出口,她就假装听不懂。
顾念书果然问不出口,却不是因为不好意思,而是……
夕阳西下,他坐在刘寡妇的小院等刷好的椅子漆干,刘寡妇拉了板凳坐到他旁边。
“怎么了?唉声叹气的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
“跟我还有?什么不好说的?我猜猜,是不是跟那个苏巧云有?关?”
顾念书没承认也没否认。
刘寡妇又道:“你俩吵架了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为什么?”
顾念书又不吭声了。
刘寡妇继续猜:“难道……她跟别的男同志走的近,你心?里不舒服?”
“不是,她很注意分寸。”
刘寡妇“哦”了一声,“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怎么会?不知道?我前好几天就听人说你爹要张罗着去她家下聘,怎么还没准备好?”
“嗯。”
“怎么会?呢?难道,她家人不同意?还是……她想反悔?”
顾念书摆弄着油漆刷,顿了下,“她不会?反悔。”
“这可不好说,我也是女人,我最清楚,女人啊,就是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,等冲动过后清醒过?来,难免会?后悔,更何况像她那么漂亮的女人,平时少不了男同志的奉承,变得更快。”
顾念书站了起来,“油漆还没晾透,我明天下了工再来帮你刷最后一遍。”
刘寡妇也跟着站了起来,紧走两步从背后搂住了他。
“别生气,我这也是怕你吃亏,怕你以后……伤心?,城里姑娘真的管不住,尤其她那么漂亮的。”
顾念书拽她胳膊,没拽开,再使劲,身后传来“嘶”的抽气声,他也不好再拽。
“你先松开。”
“怎么了?这还没成亲呢,就跟我见外了?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“念书,听我一句劝,哪怕打一辈子光棍,别娶个城里的,尤其是这个苏巧云,你看她那心眼跟个蜂窝煤似的,连潘强爷俩都栽在她手?里了,谁能算计的过?她?你心?思简单,将来成了亲肯定管不住她,到时候她在外面勾三搭四的,你该多难受?”
话没说完,顾念书突然猛地扯下她的胳膊狠狠丢开!
“她不是那种人!别让我再听到你诋毁她!”
这些年,顾念书对刘寡妇一贯都是和颜悦色的,什么时候这么凶过?
刘寡妇举着被甩开的胳膊愣在了原处,好半天才噙着泪追上了他,挡住他的去路。
“你觉得我是在冤枉她?那你知不知道她背着你找过我好几次!”
顾念书顿住脚,看了她一眼,“她找过你?”
“对,还不止一次。”
“那她也是关心你才?来看你。”
“关心我?呵呵,我是女人,我不傻,我知道她找我干嘛来的!”
顾念书没言语,只看着她。
刘寡妇噙着泪,声音哽咽:“她明里暗里讽刺我不要脸,嫌弃我拖你后腿儿,她这是想让我离你远点,最后永远都别见你。”
顾念书依然没有?言语,只是看她的眼神越发幽沉了几分。
刘寡妇还在说着,“她还跟我炫耀,说王院长和他那俩学生都对她言听计从,你也一样,只要她勾勾小指头,你立马就会?跟她走,再也不会?管我。”
“她还说了什么?”
“还说……”刘寡妇的眼泪掉下来了,“我学不出口,太难听了。”
“说。”
“她还说,说当初就是因为你拒绝了她,她不甘心?输给我这个老女人,才?故意勾引你的,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嫁给你!”
“她真的这么说?”
“你不相信我?”刘寡妇泪如雨下,上手?就想抱他,却被他躲开,“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啊!这种女人玩玩就算了,绝对不能娶进门,你看不住,真看不住啊!”
顾念书闭了闭眼,突然苦笑出声,一拳砸在了一旁杏树!
砰的一声巨响,树干震颤,落叶纷纷!
刘寡妇伸了一半的手?吓得又缩了回去。
“念,念书……”
顾念书绕开她就走,“我不会?再来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刘寡妇再也顾不得害怕,紧追上去,却被他一次次推开。
刘寡妇怕了,这么多年来,第一次怕了!
他,他真生气了?真不管她了吗?
“念书!你,你不要妈妈了?!”
顾念书顿了下,只一下,“你不是我妈,我妈是梁婧燕,也只是梁婧燕!”
话音未落,他突然迈起大步,迫不及待似的,一路横冲直撞,疯了一样奔出野杏林。
黄土小路,脚下扬尘,他牙关咬得死紧,额角青筋跳凸,那瞪大的眼绽着血丝,简直像濒临爆发的恶狼,谁敢挨一下立马就会?咬断你喉咙似的!
有?村民看了报道,对他少了几分惧怕,远远见他过?来,刚想打招呼,可一看他那脸,立马又咽了回去。
这模样,谁敢招惹!
顾念书一路奔到苏巧云家,猛地推开院门!
苏巧云正在院子里看书,听见动静抬起头,俏生生的小脸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已漾起了甜甜的笑意。
“念书。”
这笑,这软糯的嗓音,只一下,就让他那险些被肮脏污秽吞噬的心?,瞬间一片干净。
他放慢了步子,暴戾的神情也跟着缓和,一步步走了过?去。
苏巧云放下书,迎了上来。
“怎么了?怎么跑了满头汗?出什么事……唔!”
长臂伸过,一把将她揽进怀里,柔韧的唇瓣带着一丝尘土的味道,堵上了她的唇。
他第一次这么忘乎所以地吻着她,忘了这是大白天,忘了院门都没关,更忘了控制力道,拼命地将她往怀里按,恨不得直接按进身体,和她合二?为一!
一吻终了,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,依然紧紧搂着,下巴厮摩在她头顶。
苏巧云吸了好一会?儿新鲜空气,这才?开口问他:“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
顾念书淡淡却坚定?道:“就算你家人不同意,我也绝对不会?放手的。”
苏巧云暗暗吐了吐舌头,“你知道啦?”
“早就猜到了。”
“既然早就猜到,干嘛突然反应这么激烈?”
她想仰头看看他,却被他按了回去。
“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。”
“是很可笑,‘可’以开怀大‘笑’的可笑,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。”
这种时候,换成旁人开玩笑,顾念书绝对翻脸,可换成苏巧云,他只觉得心?里暖暖的。
顾念书道:“之前你问我喜欢你什么,还记得吗?”
“记得,怎么?又想到新理由了?”
“不是理由,是事实。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你……就是光,哪怕我掉进泥潭,一样能温暖我的光。”
这,这么……肉麻的吗?
突然感性的顾念书……
苏巧云五味杂陈,如?果不是受了极大的刺激,他绝对不会?主动说这些。
后脑勺被他按贴在胸前抬不起来,她就搂紧他的腰,蹭了蹭他的肩窝。
“好巧,我也想这么说,你是我的光,哪怕我深陷地狱,一样能照亮我,温暖我,救赎我。”
“我在说这辈子。”
“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,对我来说,只要带着记忆,都是同一辈子。”
“可对我来说不是,对我来说,没有什么上辈子,只有现在,只有过?去十九年的恶心。”
苏巧云静静地趴在他胸前,静静地听他说。
“这么多年来,我一直以为,就算我没能保护好我妈,也没能帮她报仇,可至少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,保护了该保护的人。
甚至我一度觉得,我活着就是为了扛起这个责任。
可直到刚才?我才?发现,自己有?多可笑,多愚蠢!
我保护到现在的人,其实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我,她在乎的只有自己!”
顾念书只说到这里,再没往下说。
他不说,她也不问,她能做的,就是无论发生任何事,都坚定?不移地站在他身边。
“不管别人在不在乎你,反正我在乎你,你就是我的全部,不管谁反对,我都不会?离开你,大不了私奔!”
虽然不可能真的让她私奔,可这话对于此时此刻的顾念书来说,再没有这么熨帖的了。
他眼角酸涩,喃喃低声:“苏巧云……”
“怎么还喊得这么见外,叫我巧巧吧,我家人都叫我小云,你要特殊一点。”
“巧巧……”
“嗯。”
“我一定?会?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,优秀到你家人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,你等我,等我考上大学,再找份好工作。”
“什么?”苏巧云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,“我不同意!”
“怎么了?”
苏巧云左一只手右一只手,扯着他的脸蛋儿就往外拽。
“嘶!”顾念书夸张地抽了口凉气,墨瞳却带着满满的宠溺,“你干嘛?”
“我看看你脸皮有多厚,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来!”
脸皮厚的明明是她自己,还好意思说他?
“我怎么就脸皮厚了?”
“脸皮不厚的话,怎么好意思让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等你到人老珠黄?”
一句话,问住了顾念书,打架不要命的愣头青,瞬间化身小白兔,长睫不自然地连眨好几下,有?点无措。
“那,那我……尽量快点让你家人满意。”
“最迟等到你考上大学!”
顾念书闭了闭眼,“好,我一定?一次考上,考最好的大学。”
打这天起,顾念书再没去过?野杏林,顾老爹也被他那句“等还了债再说娶亲的事”压死之后,终于暂时歇了见亲家的心?思。
潘建国父子的案子审了很久,刑事和行贿合案处理,进展自然慢了很多。
天上飘第一朵雪花那天,终于下了一审判决。
潘建国数罪并罚,判了二?十?一年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
潘强也判了很多年,同样失去了政治权利。
潘强提起上诉,被驳回,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,头发心肌梗塞,还没开始行刑倒是先进了医院,差点命都搭进去。
潘建国得知后,担心?父亲,茶饭不思,最后饿到晕倒,监狱法外开恩,准许他去探望潘强。
当苏巧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潘建国已经跑了。
是的,他跑了,借着探病的机会,逃狱了。
警方全力搜捕,可一无所获。
那个年月,没钱没粮票没身份证明,简直寸步难行,可同样的,没有互联网没有监控器,抓一个狡猾的逃犯也同样是大海捞针。
一时间,整个西营县人心惶惶,尤其是野杏村,大家伙儿都在说,潘建国逃了肯定会?来找苏巧云和顾念书报仇。
可眼看冬至都到了,雪厚了几层,民警早就撤了,民兵也松懈了,也没见潘建国一根头发。
北方的冬天,说是撒泡尿都能冻在半空完全不带夸张的。
这么冷的天,又缺衣少吃的,除非潘建国傻了,不然绝对不会?选在这时候回来。
可潘建国都敢逃狱了,谁知道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,大家伙儿依然紧绷着神经,就等着哪天突然蹦出个什么大新闻。
然而苏巧云却是丁点都不紧张的。
潘建国是什么样的人?
城府极深,狡猾的很。
他就算再想报仇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。
他这一跑,短期内绝对不会?再出现。
可她放心,顾念书却不放心,尽管她已经跟他分析了好几遍了,他还是坚持每晚睡在她院后帮她守夜。
这天寒地冻的,尤其再刮起那白毛风来,不是身子骨好到极点的,绝对熬不住。
他的伤不过?才?刚好没多久,苏巧云怎么忍心?他这么糟践自己?
想来想去,苏巧云想了个办法。
哼!不哄得他乖乖进来一起睡,她就不姓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