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中午吃饭,古骜终究没有回答云卬的提问,最后便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。古骜只恭恭敬敬将自己的碗筷收拾好了,装进食盒里交给云卬:“今日真是多谢云公子费心了。”
云卬轻哼了一声:“费心什么?蚌壳嘴!”
古骜道:“蚌壳嘴也吃了你带的饭食,还是要谢你。”
云卬撅起嘴看了古骜一眼,又与怀歆说了声:“我走了!”
“……走好……”怀歆轻声细语地道。
云卬的身影消失在了竹林深处,古骜不由得凑近怀歆道:“我今日是不是惹云公子生气了?”
怀歆不动声色地看了古骜一眼:“你说呢?”
古骜心有戚戚焉地道:“我怕是惹恼他了……唉……”
怀歆将书一摊,悠悠地道:“莫叹气,好戏在后面。”
古骜皱眉: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
怀歆这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,那浅笑将他的面容更衬得如一张薄纸:“……情窦未开的蠢材。”
古骜见怀歆如此取笑他,便也不和怀歆说话了,自己看起书来。怀歆从竹简缝隙中偷偷打量古骜,见他面上也有恼意,便又悄悄地挪开了眼睛,心道:“我从前形单影只,自从古兄来了,倒是给我带来许多乐趣。”
这天看完了书,又到了夕阳时分,古骜与怀歆在竹林外小道的岔路口告了别。回到了房舍,古骜见田榕还躺在床上,便也没管田榕,径自将书放好了,出门拿了搁置在角落的扁担与水桶,去山下挑水。
昨日腿上酸胀尚未完全消除,所以古骜今日便走得慢了一些。挑水上山时,古骜本已经预备好了要被人嘲笑的,可是到了半山腰的取水处,面前的景象却让古骜一怔。
令古骜没有想到的是,暮色微光下,从前散落在取水处旁稀稀落落的人群消失了,而在前面留出了一大片空地。云卬正衣带飘飘地站在那正中的位置,似乎在等他;而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公子了。
云卬一见到古骜便挑眉道:“庖丁能以解牛知天下;老子能以‘烹小鲜’喻‘治大国’;古兄挑水,可能知天下事否?”
古骜看着云卬,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,脸上浮现了一个笑意,道:“云公子怎么来了?”
云卬见古骜汗如雨下,气喘吁吁地与他说话,便走近前,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来给古骜擦汗。古骜忙退了一步,道:“挑水的地方不干净,怕弄脏了罢?”
“不怕。”云卬举着手帕上前了两步,一副风淡云轻地道。
古骜第一次离云卬这么近,闻到了袖中幽香,不禁别开了眼。云卬倒是恍然无觉,依旧给古骜细细擦拭。古骜被许多公子如斗鸡般的目光盯着看,一时间红了脸。幸好他本就大汗淋漓,脸色充血显出红润,暮色下便也看不太清。
这边古骜害羞不适着,云卬倒是心安理得如常。他慢悠悠地给古骜擦毕了汗水,又故作轻松地提议道:“古兄,我陪你一道回去罢。”
话音一落,周围围观的公子们都不禁抽了一口凉气。
古骜点点头,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古骜挑着水向前走着,云卬毫不在意周围目光地走到了古骜身侧,与他并肩而行。旁边响起窃窃私语声,云卬冷冷地勾了唇角。
今天来见古骜的原因,云卬自己知晓。云卬意识到中午的时候,自己失态了。古骜既然有不想说的事,他便不该逼着古骜与他说。可古骜终究没说,自己便生气了,最后也没给古骜一个好脸色。
“我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。”云卬这么想着,傍晚就想着来取水处等待古骜了。
其实亲近古骜的原因,云卬自己心中也清楚。
当初在一片竹林中乍遇古骜,只见眼前的少年虽然衣衫破旧……可那黑眸中透出的光彩,却让云卬感到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……那种质朴中带着鲁直的韵息,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呢?
少年时的回忆中,总充斥着各种觊觎、贪婪、痴心的眼神,令云卬烦不胜烦;可这一次,这个名叫古骜的少年,却让他本能地感到舒服。
也许是和幼时的经历有关,云卬自觉每一见到装模作样的所谓“世家子”,他便顿感不耐。童年的那些遭遇,让他最是知道那些得权得势的世家中,隐藏的腌臜了……
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,那时候天下有变,他跟着父亲山云子固守书院……那兵围书院的带兵将领他看在眼里记得一清二楚,他们和日后求学来此,说什么仰慕书院学问的世家,明明是同一群人!
这些人最不讲理,做了世上最见不得光彩的事,可却偏偏平日里还要装出个礼仪雍雅的模样,简直让人恶心透顶……那谦谦君子为人称赞的风度,令见过他们另一面的云卬几乎作呕。
要不是这些世家趁着秦王当年兵围山云书院相胁,山云书院又何以从此失去了自选学子的机会?如今的山云书院,竟只要是世家之子,便能随意入学了!
经此一役,才弄得享誉百年的山云书院现今如此乌烟瘴气……将自己父亲乃至师傅师祖传承下来的清修之地变成了权贵之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