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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、秘事(2 / 2)


素槿看得暗暗心酸,垂眼退下后,快步走回厨房,欲为夫人打下手。

厨房内,夫人正在做清汤鸡丝面。素槿见夫人动作熟稔,想起夫人学做的第一道菜肴,就是眼前这道鸡丝面。

那时,还是在罗浮巷的香雪居,夫人还是她侍奉多年的小姐。小姐在六七岁时就离府别居,除在重要时日回府见父亲与继母外,大多时候,都独居在顾府别苑香雪居内,在将近十年的四季荣枯中,一个人,从青稚女童,长成清丽少女。

除几名做粗活的仆妇外,香雪居内,小姐的贴身侍鬟,仅她一人。近十年的光阴中,她日常看小姐最常做的,就是一个人,安安静静地,在园中抚琴作画。

拂园轻风,吹迭起小姐浅碧的裙裳,花树下的小姐,纤姿楚楚,极美,而又有种遗世的孤清。满园姹紫嫣红,似只能落墨在小姐的笔下,入不到小姐心里,小姐像是幅神遗人世的美人画,独自飘摇在人间,直到十六岁那年,方变得与往不同。

十六岁时,平日里唯以抚琴作画怡情的小姐,忽地问她,清汤鸡丝面的做法,而后,还一改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,让她仔细教她学做这道面。

她开始以为小姐只是一时兴起,可小姐却用行动表明,她认真极了。

揉面、煨汤、烹煮,此前从未下厨的小姐,虽在并不简单的工序上,失败了一次又一次,但并不轻言放弃,一丝不苟地钻研面的做法,几为之废寝忘食,最后终于学成,做出了一锅细面似银、鲜香软滑的鸡丝面。

她那时好奇问小姐,为何忽然想学做这道面。小姐不说话,只是亲自托碗执勺,舀盛汤面。

氤氲热汽,自锅中升腾,将小姐白皙如玉的脸颊,薰扑得绯红。正值妙龄的清丽少女,粉腮红润,明眸如水,似是美人画活了过来,绮艳红唇,虽轻轻抿着,但有笑意,如抑不住的春色,自唇际流漾而出,看得在旁的她,也不禁跟着弯起了唇角。

她没有越矩追问,小姐不说,她也能猜到,小姐这般,是为了一个人,一个被小姐藏在香雪居的小楼内,暗暗与小姐交往着的人。

她从未与那个人打过照面,不知那人相貌年龄来历,但能从香雪居种种异常中,确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——明明锁上、却常被莫名打开的小楼轩窗,竹风车、杨木雕等小姐妆匣内多出的街贩之物,夜间月色下偶尔如风掠过的缥缈黑影,晨间小姐榻枕边含露绽放的束束鲜花……

离那神秘人最近的一次,正是小姐成功煮出鸡丝面的那一日。

往常小姐吩咐不必入内伺候,她便遵命退得远远的,但那一夜,顾府有要事发生,她必得入内通禀,而楼内之人,似又因某事过于专注,没有及时撤离,叫她头一次,望见了那神秘人离去时的残影。

她依旧没能一睹神秘人真容,但见他墨衣佩刀,身形修长劲韧,矫健地自后窗一跃而出后,于林桠间几个点跳,便倏忽融入夜色里,是与小姐年龄相仿的如风少年。

那碗被小姐小心端入楼内的鸡丝面,已成了见底的空碗。滚热的汤面没了,而小姐手上,多了一根,本不应该出现在楼内的、鲜红晶润的冰糖葫芦。

素来淡定从容的小姐,双颊晕满薄红。她握着手中的冰糖葫芦,看了她一眼,似是感到羞窘,面色越发红烫如灼,可握着糖葫芦的手,却越攥越紧,并未将那根廉价的街头吃食,速速藏起抑或扔了,而是最终微低了头,轻轻地咬开了糖葫芦甜蜜的糖衣。

从此,那个神秘少年的存在,成了她与小姐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
她对小姐如此不合规矩地大胆与人私会,并没有震惊到无法接受。小姐虽在外看来,是温婉和静的大家闺秀,但侍奉多年的她知道,那份温静,并不是顺服地恭守闺秀规矩,而是源自小姐实则厌弃人情世故、孤高清远的性情。

静非合群,而是懒怠与世同浊。

小姐心中,隐藏着悖逆世俗的火星,所以有时会悄悄做些出格之事,譬如男装出行,化名林琅,自号白石山人,将自己经年所画的数百张画作,尽数贩卖获利,而后用这些钱,连同她自己并不丰厚的月例,购粮施粥,分与流民。

但,被流民幼童拥簇感谢的小姐,仍是孤独的,火星疏冷,直到那一年,那个神秘少年出现,将小姐的心火,真正燎燃。

应是一段极炽热甜蜜的爱恋吧,就像那夜小姐唇际融化的糖浆,甜如蜜糖,缠绵入骨。只可惜,小姐因病将之忘却,这一段秘事,自此深埋在她这个侍鬟的心底,被彻底尘封在罗浮巷香雪居中。

香雪居旧梦不再,小姐是旧朝的皇后,新朝的长乐公夫人。昔年羞甜的绯色娇颜,已在改朝换代的巨变下,亦能宠辱不惊,素槿悄然凝视着夫人沉静的侧颜,忍不住暗想,世事纷乱,人如漂萍,那个隐入旧事的神秘少年,现今又在何方呢?

她虽不知其相貌来历,但知晓他的名字。在香雪居时,一次她偶见小姐用玉佩穗子,轻轻抽打一黄杨木雕小人,并喃声低骂:“呆木头!呆呆木头!”

好像这对小儿女有了口角,二人正闹别扭。小姐对着那小木人,轻轻骂了几句后,眉眼间的轻嗔薄怒,缓又转为相思柔情。她渐止了打骂动作,将那小木人拿握在手中,凝视许久,柔轻唤道:“阿木……”

“阿木”这个名字,从前楚宫中的皇帝陛下,也曾听过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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