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衣将闵安拎出门后就松了手,转身去了后面的宅院,打算照料花草。没想到闵安还跟在了后面,喋喋不休地问:“猞猁是什么?那只飞禽是白鹰吗?是你还是世子的帮手?”
非衣是领教过闵小相公缠功的,你不告诉他,他总有办法从你嘴里问到。在闵安问了第二遍后,非衣就回答说:“白鹰是一只白鹘,名叫‘将军’,它和豹子都是世子豢养的家兽,用来传信或狩猎。世子去了西疆征战,将豹子和白鹘交给我照看。猞猁外形像猫,比猫凶猛,嗜兔肉,被你放走的那只就是猞猁。”
闵安急忙转身离去。到了清泉县衙之后,他找到李非格拿记录茅十三死亡情况的尸单,询问事发经过。李非格眼力高,见两天不到就要跟闵安打多次交道,知道他是世子正在用的人,也不推脱,拣着重要的事情说了说。
闵安根据李非格所说的内容大致推出了前因后果。
闵安因吴仁的案子滞留在清泉县两天,东家毕斯为了邀功,亲自押着茅十三的囚车上县城,连夜赶路,昨天上午巳时抵达县衙监牢大门。那个时候王怀礼带着衙门里的多数人去了马家查案子,没有当场接管囚车。典史当即拍板,把茅十三一捆,塞进了监房里。茅十三骂不绝口,惹恼了典史,典史干脆下令将茅十三的舌头剪了,撒了一大把草木灰在他嘴里给他止血了事。茅十三昏死在地,典史急忙叫人喊郎中过来医治。郎中随后赶到,前脚刚跨进院子里那道沉厚的黑漆大门时,倒在地上的茅十三突然跳起来,冲撞开看守他的三名狱卒,趁着大门敞开的机会逃了出去。典史带人在后面紧追,一直追到了海棠山上。茅十三朝山窝里跑去,突然从石头后跳出一只大猫,将他扑翻在地,径直咬上了他的喉咙。茅十三反抗不过,当场就被咬死。典史将茅十三的尸体驮回来时,王怀礼正在升堂审柳玲珑的案子。毕斯一看茅十三已经死了,害怕受到牵连,连忙带着黄石郡的一队人先撤了回去,只将公文留给了司吏。王怀礼动刑审出柳玲珑的供词后,听说茅十三也死了,当场就怒不可遏,将典史打了三十大板削除了公职,收押进牢里。监牢现在全面封锁,没人能进得去。
“小相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”李非格见闵安杵着不走,拢着袖子就问了一句。
闵安回道:“老先生说得很仔细,我这做下人的已经听得很清楚了,回头就给世子交差去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李非格笑了笑,转身慢吞吞地朝吏房里走。
闵安跟上去问:“老先生知道茅十三骂了些什么话吗?惹得典史大哥剪了他的舌头?”
“那些可说不得。”李非格摆摆手,莫测高深地笑了笑,“说出来有恐玷污王大人的清誉。”
闵安突然笑了起来:“我知道是什么话了。王大人怕的无非就是些说他贪赃枉法的胡话。”
李非格看了闵安一眼:“小相公也晓得公门里的规矩,当说的说一半,不当说的吞到肚里去。刚才那些当我没说,懂了么?”
闵安拱了拱手,目送李非格远去。随后闵安拿出厉群的腰牌,表明代世子来回复王大人的呈文,顺利进入马房查看到了茅十三的尸体。他戴好羊膜手套,仔细查看了茅十三咽喉上的伤口,向一旁督证的刑房书吏点头说:“肉色发黄,牙印窟窿血干,外表有皮层翻卷,是咬死无误。”书吏记录下验尸结果。
王怀礼站得极远用官服捂住袖子说:“马房臭味太大了,小相公还没勘验好么?”
闵安抬头问:“大人怎么不将尸首放进停尸房里?”
王怀礼抬袖扇了扇飞虫,随口答道:“外伤误死的犯人向来丢在这里,由‘马王爷’镇魂,这是衙门几十年的规矩。”马王爷就是公门人供奉的马厩之神,专司怪力乱神之事。闵安熟悉衙门各角落的陋规常例,听到这样的答复,也不得不认为是合理的。他躬身施礼道:“有劳王大人了,我马上就验好。”
王怀礼扇着袖子带人离开。
闵安沿着监狱内院、外墙走了一遍,找到茅十三曾经逃离的那条路,也顺着足迹探了过去。顶着秋阳走了半个时辰,路边杂草丛生,隔着一块块新泅水的秧田,水渠旁有农户耕作。闵安隔着一人高的杂树长草踮着脚朝田里喊:“大叔,这田里的水多明润啊,昨儿个刚抽的吧?”
戴着草帽的农户答道:“是的咧,每到月头,村里就要踩翻车运水出来灌田——小相公莫要朝前走了,前面山里有大猫出来咬人啊。”
闵安抓下帽子擦汗,摆摆手说:“不碍事的,我去看看。”
话虽这样说,闵安走到海棠山前时还是打转回来了。他去驿馆租了一匹马跑到行馆,向厉群禀明案情十分简单,厉群却拦着不要他走,让他自己向世子禀告去。
闵安无奈,又梳洗一番熏了香在底楼候着。轻衣便装的李培南驯完大猞猁,随后也回到行馆。他将系住大猞猁的颈绳朝厉群手里一丢,对迎面走上来施礼的闵安说:“等着。”径直去了偏厅沐浴、更衣。
闵安等了许久,终于见到穿戴一新的李培南走了出来,连忙禀报道:“茅十三外逃被猞猁咬死,案情并无曲折,请世子放心批放王大人的呈文。”
闵安说的呈文是有一番缘由的。
因茅十三是连串几州朝廷钦拿的要犯,现在横死山窝,按例需由当地最高长官呈送一份文书到刑部交代原委,再等刑部的裁决。王怀礼将呈文交给李培南,一是有请李培南定夺之意,二是李培南若不愿出面干涉案情,那请他做一个见证人,来证明自己秉公执法不曾徇私等。
李培南走了两步,正待上楼,见闵安还站在原地,回头问:“完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