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空如墨,月盘当空,凉亭顶上,谢君南盘膝坐在这里,手里拿着个酒坛子,万俟修则在他身边躺着,那双手枕在头下的样子,像是已经带了几分醉意似的。
凉亭下,子清心惊胆战在立在这里,时不时地朝上头的两人张望,他?那紧张兮兮,担忧不已的样子,像是深怕上头的小舅突然酒劲大发,直接把谢君南给?仍了下来一样,一?直到看着谢君南发现自己,朝自己举了举手里的酒坛,子清这才觉得,一?直悬着的心,终于落了半截下去,不过……
喝醉酒的小舅也?一?样不好招惹的啊,所以子清还是不敢离开。
晚风徐徐,撩过脸庞的触感轻柔至极,原本躺着的万俟修不知是想起何事,他?微微蹙眉,忽而轻问:“你之前说,武临清与你有半个杀妻之仇,这是何意?”。
谢君南面色无异,只是眼睑微微垂了下去,他?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坛,沉吟了小片刻后,才忽而反问:“阿修,你相信,这世上有鬼神之说,有死而复生之说吗?”。
万俟修懒洋洋的抬眼,睨着谢君南:“怎么?莫不是你离开军营之后,人也傻了,连这种事也?相信了?”。
谢君南低低嗯了一?声,两手捧起酒坛,就仰头灌了几口。
万俟修眼见着他?衣襟湿透,眉宇顿时拧得更紧:“但这事,与你那个所谓的半个杀妻之仇有何关系?”。
狠狠吸了口气,谢君南继续反问:“岳母可曾与你说过,海大姑为灼华批命的事?”。
“等等”万俟修突然坐起身来,打断谢君南的声音:“我姐姐还不是你岳母,莫要胡乱认亲”。
谢君南顿时只能无奈一?笑。
万俟修皱皱眉,还是回道:“我刚回到村里的时候,姐姐是与我说过这个,不过这些都是胡诌,骗人的玩意,信不得”。
“不,这不是胡诌的,也?不是骗人的”谢君南声音沉沉,瞬间带了几分凝重的脸上,像是想起了什么:“相国寺的普光禅师,便曾经说过,灼华是已死之人”。
万俟修脸色骤然一变,方才的那份桀骜不信,瞬间荡然无存,眸光紧紧地盯着谢君南看,不待万俟修追问这是何意,谢君南自己便将事情给?说了。
“当初灼华才刚到了相国寺的门前,还未能呆上多久,他?人便突然昏厥,浑身滚烫像被火烧了似的,我带着灼华才刚入了寮房的院子,那满池盛开的荷花便全都瞬间枯败,不止如此,普光禅师赶来之时,他?只是看了一?眼,便说道,灼华魂已离体,只余一?魄还在”。
“这!这是真的?”万俟修问的艰难,对于他?这种刀口上过活的人,最不信的,便是鬼神之说,可是眼下,谢君南的言辞却让他?整颗心都拧了起来:“魂已离体,只余一?魄还在?这是何意?”如此浅显的话,万俟修自是明白,只是心里作祟,让他非要问上那么一?句而已。
谢君南依旧满脸肃色,他?抿抿唇,不确定地说道:“我猜测,灼华可能不是一个“完整”的人,也?许,相比别人,他?可能更要缺少其他几魂几魄,他?见不得佛像,入不得寺庙,即便他?曾有贵人相助,却依旧无法?改变他是“已死之人”的事实”。
万俟修听着,他?说不明白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,也?说不清楚脑子里此刻乱成一?团的线球是怎么回事,一?直到好半响后,他?才找到一个点,问:“难道让灼华变成这样的人……是武临清?”。
谢君南点头:“当初刚与灼华相识不久的时候,灼华曾与我说了一?个故事,他?说武临清在村子里哄骗了他?的一?个朋友,两人入京成亲了,可是武临清却为了前途负了他?的朋友,最后他的那个朋友却被武临清的家人一?顿好打,而那时他才……才刚刚怀了身孕……”不知想到什么,谢君南忽而仰起头,深深地吸了口气:“他?被逼着向武家人众人认错,武临清却在此时要与他和离,他?最后……死在了武家的大门外……”。
死在了武家的大门外!
万俟修浑身紧绷,连呼吸也瞬间屏住。
谢君南再睁眼时,他?望着夜空挂着的玉盘,微微蹙眉:“灼华当初因为武临清的关系,而连带着也?排斥我,我那时候因为无意间带了丑面具,而与他又?重新相识,他?对那个带着丑面具的我,并没有什么戒备,便对我说了此事,我想,便是因为他没了那么重的戒备,所以他才忘记了,他?在说这些时候,武临清根本就没有成亲,我当时原本还觉得灼华的这个故事,不可信,可是之后,随着我与灼华相识日久,他?逐渐暴露出来的破绽,才让我发现,这个故事并不是不可信,只是现在的我,并没有参与到这其中而已,之后,便是相国寺一?事,灼华的那次无故的昏厥,满院子的荷花瞬间枯败,这种种事件联系起来,已经足以说明了灼华的那个故事……没有说谎……”扭头看向万俟修,谢君南苦笑一?声:“你说,这算不算半个杀妻之仇?”。
晚风凉凉,这两人虽是在凉亭上头,可是正因为是深夜时分,四周寂静,故而他?们的对话,连凉亭下的子清也?得清清楚楚,他?呆在原地,瞬间浑身说不出的冰凉,他?惊讶于灼华的异样,却又惊悚与这鬼神之说,然而更多的……却是对弟弟灼华的心疼,直至此刻,子清也?才明白过来,为何当初灼华会那么急切地想要给?小舅写信,让小舅插手自己的婚事,他?这是怕……没了小舅的插手,他?又?会步了上辈子的后尘……
明明便是鬼神之话,合该听了是让人害怕的话题,可是此刻,不论是万俟修,还是子清,这二人的心口,都拧了起来。
倘若灼华的上辈子,当真是如此死在了武家的大门外,那哪个时候的自己……在哪?
喉头哽了很?久,万俟修才又?问:“那……灼华可说了,当时我在哪?我为何没有救他??”。
“你不知道”谢君南微微沙哑的声音,又?轻轻响起:“灼华说过,他?当初被困在武家,曾经多次给你写过信,想要向你求救,但那些信,我猜测必定?没有被送出去,而且,那时候武临清已经与太师一?家有了姻亲关系,我想,便是因为如此,所以那时,武家才敢这般肆无忌惮,将灼华逼到那种地步”。
“太师刘勋……”低低的念着这个名字,万俟修像是想起什么,忽而冷笑起来:“哼,太师刘勋曾是皇上的老师,是深受皇上倚重的重臣,而我,不过一?个区区武将,即便是官封镇军大将军,到底也?比不得太师刘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重,若是如此,那武家的胆大妄为,便可说得通了”。
谢君南点头:“回京之后,我便也是想到此处,才没再回军中,而是做了太府寺,不过这些日子,我暗中查了查,这太师刘勋与武临清之间目前倒是清白,只是有一?事我不明白”。
万俟修抬眼看他?。
谢君南蹙眉:“灼华是因为曾经经历过了,故而才能想着办法?地避开了武临清,那武临清呢?他?好端端的为何要跑去陶城?而且还与连英暗中勾结,以武家如今的地位,是许不了连英半点好处的,可是连英现在却成了这京城脚下的知府,这知府一?位,究竟是武临清许他的,还是何人许的?”。
指尖轻轻地摩擦着,万俟修忽而勾了唇冷冷哼笑:“看来,我离家的这些年,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啊……”。
谢君南略微沉吟,忽而叮嘱:“今夜,我与你说的这些,你莫要让灼华知道,他?一?个人压着这个秘密,想来、恐怕也?是害怕会被人当成了怪物,这些事,你只需要知道就好,莫要与他明说,免得让他惶恐”。
万俟修顿时嫌弃地睨他:“我自己的外甥,用得着你操心么?”。
谢君南:“……”。
万俟修拿起酒坛,突然往谢君南眼前一?递,谢君南明显一怔,看他?时,便听他笑道:“从今晚上开始,为灼华报仇的事,便是我们两人的秘密”。
谢君南抿唇一?笑,也?拿起酒坛,朝他?用力地碰了下坛子,而后两人像是已经结盟了般,都一同?仰头大口大口的喝酒,即便是衣襟已经被酒水打湿了,也?毫不在意。
这样的谢君南,显得比平日的温润,又?多了几分狷狂,然而……
他?刚喝了几口,正想放下酒坛的时候,万俟修突然伸手,一?把按着酒坛,又?给?谢君南灌了过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