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王以前一向是在府邸中知寿堂的侧堂内与世子一起用餐,正堂一般是用来举行正式家宴的地方,寻常日子很少启用正堂。
南王更衣洗漱完毕,从如夫人那?里离开后,就直接向着知寿堂走去。
到?了知寿堂偏室,果然见到?乔衡已经先他一步过来了。
他见桌子上的几盘点心?、瓜果纹丝未动,心?中就知道今日世子怕是胃口?不佳。
乔衡今日一身墨衣,身姿萧肃,他站在窗旁看?向外面?,那?方向正是他母妃生前使用的局所。
南王见他没发现自己?的到?来,心?中叹了一口?气,他敢保证自己?儿子又是在思?念他的母妃了。
南王本想叫他一声,可当他注视着乔衡站在窗前的背影,莫名觉得有种渊渟岳峙的烨然之感。
蓦地,他想起了另一个远在京城的人。自己?这?个儿子与那?高为九五至尊的侄子,说是堂兄弟关系,但?单看?这?张脸的话,真是比孪生子还要相像。
这?就是命了,同样的长相,有人能贵为天子,有人却只?能俯首称臣……
实际上,乔衡并非是像南王认为的那?样在思?念母妃,他只?是在静心?雕琢一部?武功心?法而已。
既然这?是部?由武侠小说演化而成的世界,他定?然要以武为本。
上个世界他失败了,他要的是强身健体、延长寿命,而不是加速生命的流逝,他创造的那?部?功法从根子上就大错特错了。
这?一次他自然要吸取教训,便是这?次依然不成功,但?至少不能像上次那?样,由他一手造就出来的秘籍居然与他本来的目的南辕北辙。
灵感这?种带点虚幻色彩的存在来之不易,他在知寿堂等着南王过来时,突然来了一丝灵感,他艰难的将其捕捉住,绝对无法容忍它就此浪费掉,直接就地借着这?丝灵感琢磨着心?中刚有个大体框架的武功心?法。
当乔衡回过神来时,南王已经让人传膳了。
乔衡不慌不忙的请罪,口?中说道:“儿子功课上有一点未解之处,一时想得入迷,居然未曾意识到?父王的到?来。下次若再如此,父王只?管唤我就是,哪有让为人父者苦等小辈过来吃饭的道理。”
“我如果不好?好?看?着你,你一定?随便用上两口?就不吃了。你要是真理解了为父的苦心?,在用膳时多吃点就是最好?的回报了,你母亲的在天之灵看?到?你如今吃好?睡好?的样子,也会欣慰的。”南王意味深长地说。
“父王教训的是,儿子都明白?。”话是这?样说,不过假如王妃真在天有灵的话,大概只?会恨不得掐死?自己?这?个占据了她亲生儿子身体的孤魂野鬼,哪来的欣慰。
南王看?着世子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,满意地颔首。
想当初,儿子在王妃出殡时晕厥了过去,再醒来后,南王就隐隐察觉出他的身体不如以前了,让大夫过来看?,也只?说是哀思?过重造成的,拿不出个好?章程来。
如此一来南王就想要办场喜事?给乔衡冲冲喜。人生四大喜之一就是“洞房花烛夜”,娶妻生子后心?中挂念的多了,估计也就能从丧母的悲伤中走出来了。然而问题就出在丧母上了,前脚刚没了母亲,后脚就迎来新娘子,哪有这?样守孝的,让旁人知道了不得骂一声“南王府这?都出了什么混帐玩意儿”。
至于那?“久旱逢甘露”、“他乡遇故知”、“金榜题名时”这?另外的三大喜,这?些暂时都用不上。也正是基于此,南王干脆一本奏折传到?皇帝面?前,为乔衡请封世子了。
皇帝对于南王的请封奏折自无不可。
然而当封旨传到?平南王府后,乔衡依然是那?副不卑不亢、进退有礼的样子,南王虽然高兴于自己?儿子长大了,但?也难免哀叹,他本意是想借此让儿子开心?一下,最根本的目的却没有达到?,这?岂不是做了无用功。
他这?翻心?思?阖府只?有如夫人知道,堂堂世子之位被用来当做讨儿子开心?的玩意,可是即使心?里再难受,在南王向她说这?些事?情时,她连一丝半点的不悦都不敢表露出来。当晚上她摸着自己?肚子,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。这?份厚爱,大概也只?有昔年甘愿用嘴衔着绳子给儿子当牛做马,儿子从背上摔下来而自己?被绳子崩掉了牙齿都无所谓的齐景公了。照这?样下去,别说她现在还没儿子,就算以后真有了儿子,他们母子俩在这?府里可还有活路在?
还没用完早膳,就有下人来报,有幕僚要寻南王。
南王放下碗筷,对着乔衡说:“你慢慢吃,不用急。”
他多嘱咐了几句这?才?离开了知寿堂。
乔衡此世脾胃较弱,他一贯是少食多餐,因此这?满桌的饭菜在南王走后他只?寥寥动了几筷子就不再吃了。
南王有事?走了,身为世子的乔衡也不得清闲,他在用完早膳后,还要去夫子那?里。
南王对自己?这?个儿子期望甚高,他为世子延请了数位名家大儒,以希望能够名师出高徒。
乔衡不是真正的少年人了,他比真正的年轻人更耐得下性子,也比真正的年轻人更懂得察言观色,在理解力与表达能力上同样如此,他如果做不到?远超同龄人,那?才?是一件稀奇事?。
对于乔衡来说,来听个课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来走个不用费什么精力的过场罢了,如果不是他坚信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,或许早就找个借口?辞退这?些先生了。
虽然乔衡心?中对这?些先生夫子的感官平平,不过接受了王爷的邀请,过来教导他的名家大儒们对他的印象却是相当好?。
为人师表的谁不希望自己?能有一个尊师重道,又聪慧伶俐,能够举一反三,可以理解自己?的想法,认同自己?观点的学生?
不过这?种学生一向是可遇不可求的,如今却能得到?这?样一个学生,没人会心?甘情愿的再把人推出去。
乔衡把自己?写的文章,交给了专门?教授自己?策论的老夫子。
老夫子曾高中过探花,后来受座师牵连,被贬官回家。自此醉心?于学问,不再过问朝政之事?。也不知道南王为了请他过来当夫子付出了什么代价,不过以他最初见乔衡时那?不冷不热的态度,约莫是南王使了什么见不得人来的手段。
老夫子接过文章,从头?到?尾细细地看?了一遍。
“可惜了。”老夫子看?完后感慨道。
他这?声感慨不是在说世子的这?篇文章写得不好?,恰恰相反,世子这?篇文章写得实在是好?极了,旁征博引,言之有物,真是咳唾成珠,辞无所假。
然而正是因为他写的文章如此的沉博绝丽,老夫子才?要感叹一声可惜了。
本朝开国太/祖曾下旨禁止宗室参加科举,世子身为宗室,这?策论写得再好?,也是无法在科举上一展所长了。
非但?如此,老夫子很清楚,如果他是真拿世子当弟子看?待,他还要劝告他要懂得藏拙、知道韬光养晦。
这?世上的当权者无非是一个心?理,有才?华者要么为我所用,要么将其毁之。
然而世子这?幅容貌却注定?了他最好?老老实实当个闲王,就算只?是想把“闲”字变成“贤”字,都得注意会不会引起那?位的疑心?。
越是明白?这?些事?情,老夫子越痛苦。人到?老年,好?不容易收到?一个得意弟子,却只?能亲手捧着泥土盖在对方的身上,这?种滋味实在难以言喻。
乔衡见老夫子发完那?声慨叹后就不再做声,他问道:“可是弟子这?篇文章做的不妥?”
老夫子说:“非也,非也,这?篇文章实属上上之作。”
“夫子谬赞了。”
夫子摇了摇头?:“老夫此生教过弟子不知凡几,点评过的文章更是数之不尽,自认在品评文章上还是有几分眼力的,世子就不要过分谦虚了。”
他把真实评价说了出来,见乔衡脸上没有现出任何得意洋洋的喜意,似乎自他一开始教导世子,世子就从不曾流露过年轻人常有的志得意满之色。他一开始只?以为是平南王府的家教好?,世子又心?性沉稳、宠辱不惊才?会有如此表现,现在想来大概根本是自己?想岔了。
或许从一开始,世子他就对自己?的处境一清二楚,就算学问再出色,再如何的满腹经纶,文韬武略,只?要他一日仍身为南王之子,就一日不得施展自身抱负,是鹏也只?能伏在地上,是龙也只?能盘在泥里。
既然如此,世子如何还能开心?得起来?
老夫子早已在心?底把乔衡当成了自己?的关门?弟子,他开解道:“我知世子心?有鸿鹄之志,只?苦于没有可以借力的好?风,心?中困顿久矣,但?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,世子看?开一些吧。”
乔衡与老夫子那?双浑浊与清明共存的眼睛对视着,他平平淡淡的笑了笑,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?。
见过荆棘笼中的鸟儿吗?
随着荆棘的茁壮成长,笼中之鸟如若不能拼尽全力挣扎出去,就只?能等待着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,最终唯有死?路一条。
他要活,活得比谁都张扬肆意,逍遥快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