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三章人间捉鬼
凌河望着?走进房间的这位身着?衬衫西裤正装的公子?爷。
此人看似三十五岁上下,从?外貌不好说具体年纪,身形消瘦,面容苍白疲倦,站到他面前时,脊柱明?显有一个?侧弯,站不直。这么个?侧弯的弧度,让这个?人总是呈现一种?苍白而扭曲的病态感,活像一株长期沾染霉病长歪了不可救药的植物,从?内到外都很不健康!
“你是赵槐风。”凌河平静地注视对方。
“凌河。”一脸病容的男子?与他对视,目光虚滞,这时抽出一只惨白的手掌,抹了抹鼻子?,无?形中更显焦躁和心?烦意乱。赵槐风上下打量凌河,顺手从?西装内兜抽出一块手帕,还替凌河擦拭前额和脖颈间的汗渍。
那只手帕都带有一股病态的浓香气息,不知喷了多少层香水。凌河鼻粘膜被刺激得发痒,不吭声地偏过头,躲开这位赵公子?的突兀生硬的接触关?爱。
赵槐风再回头时,身后随从?赶忙马屁抖擞地搬来一把软椅。这赵公子?大约是身体极度孱弱,不能长久站立,要么就?是太娇贵了,站着?说话都有失他的身份。
“凌河,也没什么的,就?是请你过来谈一谈么。”赵槐风坐下,自己?也擦了擦汗津津的脖子?。
“用肌肉麻痹药物往我胸口上扎,然后告诉我,你就?是‘请’我过来谈谈。”凌河冷眼瞧着?这个?弱柳扶风似的病秧子?。
他胸前三粒纽扣扯散开来,胸膛残留一枚针眼,暗黑的血痂已凝。
赵氏的宝贝公子?赵槐风,今天?竟然没有如期出现在他自家主持的基金纪念会上,而是绑架了凌河跑到这里?看来,这位赵家的不孝子?孙,在家族声望陷于烽火狼烟之际,仍然要把丢人现眼的一番事?业顽固进行到底了。赵槐风不停发着?虚汗:“凌河,我也知道?,古耀庭现在在你手心?里,我们谈谈条件吧。”
凌河立刻否决:“你找错人了,古耀庭在警方手里,不是在我手里。你今天?应当直接绑架专案组那几位执掌印信的局长,绑我可真没大用。”
“凌河我都明?白,就?是你,是因为你!”赵槐风嘴角抽筋似的战抖,一说话嘴就?歪,“古耀庭他假若以前有得罪于你、对不住你的地方,我代他赔个?不是?我罚酒三杯,我跟你鞠躬赔罪?你想要多少补偿,我们都可以……”
“笑话。”凌河讲话声音并不大,深沉从?容,细长的眼射出两道?锐利的光芒,“古耀庭那个?粗鄙不堪的东西,得罪过我么?他还不配得罪我吧?”
“那你、你非要找他麻烦,逼他被捕坐牢,又为了什么嘛?”赵槐风一脸焦虑地欠身。
“为了恶心?你啊!……呵呵呵!”凌河甩出一记轻松的冷笑,“为了让你们一家子?后院起火罪行败露,抓心?挠肝寝食难安。看你们过得不好,我就?心?安了。”
“凌河你、你是这样……我以为你也算是个?做事?体面的人,你怎么……”赵槐风像目睹怪胎似的,瞅着?凌河,平生没人敢以这种?口气对他们家人讲话。
“我怎样了?!”凌河止不住抛出一串窸窸窣窣的笑,回敬道?,“赵槐风你装什么痴傻白甜?得罪我的,不就?是你们赵家么?十余年前是谁心?怀肮脏龌龊的心?思、利用卑鄙下/流的手段,当街劫持绑架了我和我的父亲?是谁用令人发指的手段,把我至亲挚爱的人残害致死毫无?人性底线?是谁高高在上道?貌岸然,还敢在人间厚颜无?耻接受同僚朝贺、对所作所为丝毫不以为耻无?动于衷?赵公子?,你有没有胆子?现在去到赵董事?长的庆功会上,面对你家德高望重的老爷子?一手打造的泛龙集团的江山你扪心?自问一句,你们手上沾了多少罪恶血腥,欺凌过多少纯良无?辜?你们父子?来还有脸面尚存活于世?你还敢在我面前喘气?!”
赵槐风:“……”
凌河确实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目标集中火力掐架了,口齿都懈怠了,战斗的欲/望都快要被平凡隽永的二人世界美好人生消磨殆尽。赵公子?的骤然露面找骂,就?是一棍子?敲醒了他的神智,点燃了他心?底从?未真正熄灭的复仇火种?。
赵槐风也受惊似的打起寒战,一双浑浊迷茫的眼珠子?瞅着?凌河,似乎是对这些?往事?并不清楚,实际却又明?明?是清楚的,他是了解内情的。这人仿佛就?是惊异于凌公子?时过境迁这么些?年,仍然对当初至亲之人离世心?存报复的执念,还伶牙俐齿地念叨他。
赵槐风努力地睁着?双眼,十分?不解:“凌河,毕竟过去这么多年,你父亲他,人已经不在了么,现在咱们再说什么,他也不在了,但你还年轻,活着?的还要活么!你这次千里迢迢回来,对我们穷追不舍死咬不放,你究竟想要做什么?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?这样玉石俱焚两败俱伤,对你我大家有什么好处?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凌河敞怀笑了,确实有趣,这确是两个?截然分?明?的世界,互相连呼吸的空气都无?法交流。
他眯眼笑出最恶毒的表情,“我想要达到什么目的?……赵公子?,我就?想看到你们家被扒皮揭面昭告天?下的这一天?,我想看着?你们三代世家被满门抄斩永世不得翻身。我想看着?你那伪君子?老子?拖着?丑陋肮脏流脓的身躯爬在地上,跪在我的脚下舔食这个?房间地板上发出的腐败腥气的血迹,舔干静你们自己?亲手造就?的一桩一桩罪恶!最后,我想听到你们向我细细致致地描述,你们一家子?被投入油锅里煎炸、被扔进地狱里炼烤这一番销魂的滋味,究竟好受不好受?……呵,我很想听!”
痛苦的滋味,我凌河品尝了十几年,天?道?好轮回今天?终于轮到你们了。
飘浮在云端的贵族们,怎会体味到人间的蹉跎和辛苦?又怎会品尝到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苦难孤儿的艰难半生?这就?是完全不同的人生境遇,以至于彼此间鸡同鸭讲,互相都无?法理解对方的执着?坚持。
“何不食肉糜”这话,都显得小巧浅淡了。
凌河瞧出来了,今日赵公子?招他前来,是“真心?”想要跟他谈谈——凌河啊,你何不安之若素地接受并享受十余年前顾云舟被折磨致死的三天?三夜回忆,然后,用这段可有可无?的陈年回忆换得一笔好处或者赔偿金作为安慰剂,两家就?此恩怨两清,退一步海阔天?空吧!
赵公子?成功点燃了他已经黯淡的仇恨之火,让他瞬间变回在“云端号”上现身、在临湾5号码头凄风冷雨的黑夜里杀伐决断的凌河。
浸在骨血里的东西,他原来一丁点都没有改变。终于再次掉进冰封的河流,寒冷浸没四肢百骸,今日与这群恶鬼一起堕入地狱,一同化为灰烬渣滓,真痛快。
“但是古耀庭他,他确实又没害你父母嘛。凌河你就?替我跟姓鲍的通融一句,让他把古耀庭放人就?得了,何必闹得不可收拾……”赵槐风从?佝偻着?的身影中抬起一双浑浊无?奈的眼。那个?很合他胃口和趣味的健壮粗鄙的男子?,他还真有点儿离不开,几日不用如隔三秋似的!感觉分?明?就?是中了鸦/片毒的长瘾,饮鸩止渴一般越饮越欢,早就?病入膏肓了。
“那位古少爷吗?呵,甭惦记了,他死定?了。”凌河嫌恶地嘲笑道?,“赵公子?可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痴情种?子?,放下身段以高贵之躯逢迎将就?那么个?卑贱下/流胚子?,以身饲鬼你也不嫌丢脸恶心??古耀庭凭借天?生巨物就?让你们这群人宽衣解带屈膝跪舔,舔得称心?如意难舍难分?的!你从?古耀庭贱人那里攒了一肠子?的腐臭肮脏之水,浑身都臭不可闻,你跟他才真是天?生一对地配一双的浊物蠢货,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自掘你赵家坟墓。你二人的烂肉尸身化成了水儿一定?能丰疆沃土滋养大地,供世人耻笑拍手称快!”
赵槐风:“……”
赵公子?目瞪口呆,随即陷入粗哧乱喘冷汗频流。长期病弱纵/欲过度之后,他的身躯如同一块千疮百孔的稀松的海绵。他无?论心?智和体力都扛不过凌河,真是白白多活了十岁,被泼辣四溅的毒液喷得满脸血。
他假若心?性脾气再刚烈一些?,这时早就?像渡边仰山的下场,心?脏病发快要气绝了。就?是因为实在体虚肾亏,倒霉的赵公子?连“被气死”的力气都没有。
他之所以用房间内现成的镣铐锁住凌河,也是因为打不过凌河,怕挨揍。
他与那通缉犯古耀庭,就?是某种?病态兼变态关?系的结合产物。又有谁会想到,家大业大身份高贵的赵家公子?实质身躯羸弱,缺乏阳刚,不能人道?,平生却偏偏痴恋觊觎伟岸刚强的男子?,最喜好硬朗风情,最终拜服在古耀庭的天?赋异禀之下,就?欲罢不能了。
但凡能够享纵贪欢,高贵的身份也是可以送给恶鬼吞食品尝的,养尊处优的金玉之人到了床上也不过是一团烂肉。这号人不知羞耻肆意妄为的时候,做出的丑事?就?足以颠覆他祖宗三代家世门楣上铭刻的光辉了。
……
基金纪念会在祥和气氛中顺利进行,茶过三巡,宾主尽欢,客人们围坐在宽敞的会场中,聆听一篇又一篇天?花乱坠歌功颂德式的发言报告,听着?一拨又一拨的发言人详述集团企业这些?年的发展历程,分?门别类不厌其?详地鼓吹业绩荣耀。
这样的社交场合满耳是假大空泛,令人昏昏欲睡,所有人却都习以为常,今天?高调吹捧吹捧他们泛龙集团,明?天?还要过来吹捧我家,财富和荣耀在几大家族之间击鼓传花,彼此同气连枝。
主席台上的人结束一段冗长的报告,现场大屏幕上开启又一段特意为纪念会制作的企业文?化宣传片。众人低头饮茶,再将稀稀落落的视线落在前方大屏幕上。一阵略微诡异的“滋滋啦啦”声音释放出来,让大伙一开始以为播放设备发生了故障。
设备其?实运转正常,只是播放的东西不是预先准备的宣传片,而是被人悄悄调换了插在接口的移动硬盘。
屏幕上突然闪现一些?无?比熟悉的身影,每个?人的脸庞面目如此清晰,举座皆熟。只是,这些?人面目上挂着?猥琐恶劣的笑容,发出某些?特定?场景下才会发出的喘声、刺耳的水声。大部分?人的身躯都很难看,把衣冠覆盖下的丑陋昭显于天?下。
视频中遭遇侵害的人物可能是麦允良,也可能是十余年前的顾云舟,看不清楚了,因为受害人被打了很模糊的马赛克,但是侵害人个?个?儿清晰地露脸。每人的脸都无?比鲜活生动,动作千姿百态,场面群魔乱舞,每一帧表情都让人确认他们的身份。
这太可怕了。
这简直比任何一部恐怖片都更可怕。
因为魔鬼竟然露脸被曝光了。
会场内“嗡”得大乱,举座皆惊,许多人惊愕惨白,随即陷入眉来眼去和窃窃私语式的惊惶的交流。
赵董事?长赵世衍,木然盯着?大屏幕上他自己?颤抖着?皴树皮的陋躯。在这个?镜头中,在久远的一段回忆里,他记得确实有这样一位相貌倾城、温文?尔雅、气度超然的男子?,他好像那时正从?那男子?痛苦扭动的身躯上下来,晃动着?走向蜷缩在墙角里那无?助的男孩……
赵世衍如泥塑木雕一般静默,随即身躯陷入战抖,周围人影憧憧,人声嘈杂模糊。
屏幕上开始爆出触目惊心?的血字,字字都带血,质问着?,控诉着?,直指十余年前命案以及“金砖宝典”的真相,将一个?个?丑陋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列上。
现场主讲人吓得失魂落魄,跑到大厅后方,手忙脚乱地试图关?掉摆放在那里的放映机,惊恐之下却关?不上,任墙上的大屏幕不停歇地走向三天?三夜模式,音量未减反而越来越响震耳欲聋!这人也是庸才,大脑短路犯蠢,直接拔掉电源插头才最省事?。
满座皆惊时,宁恒谦教授在混乱的会场上默然静坐,不看屏幕,也如一座暮气沉沉的雕塑。
他早已悄悄地揭下手上一双薄膜手套,塞进自己?裤兜。只是实验室里最常用的防护手套,轻薄无?痕,但足以遮掩指纹之类的痕迹。
宁恒谦的脸蓦然间无?法挽回地衰老下去,从?每一道?皱纹中现出万般悲苦的神色。
他需要做的事?情也完成了,为了他的学生顾云舟。有些?事?他当初发现蛛丝马迹、有所怀疑,但面对他如螳臂当车绝对无?从?抗衡的利益集团,也只能沉默着?吞掉怀疑和不安,多年来沉浸在愧疚和遗憾之中……
他总之都年近八十了,老到这个?年纪和资历,他也可以为所欲为,无?可畏惧。一条老命行将就?木,不必考虑什么后果。宁恒谦摩挲着?拐杖的抓手,缓慢转身,悄然离开会场。
就?在宁恒谦离去的方向,会展中心?大门外的广场正中,轮椅上坐着?兴致勃勃翘首期待大戏鸣金的凌煌先生。凌煌双眼视线卓绝,脸庞在阳光下泛出金铜色光泽,在一切计划就?要大功告成大仇得报之际,十根手指都激动发抖。
宁老教授与坐轮椅的凌煌擦肩而过。老人木然地蹒跚行走,不去看凌煌的表情,仿佛就?根本没见过、不认识对方……
赵世衍不知有没有看出宁教授今天?在会场上的不寻常神情举动。
他可能看到了,察觉到了,也可能根本没预料到会被人背后插刀。但无?论如何,他都没有机会和力气再追究了。
他也不过是个?行将就?木的老朽,一具已提前散发尸臭迹象的皮囊。
这场所谓的基金纪念会,本就?是他赵世衍临死前的最后挣扎,想要在圈内暗中寻求庇护和支持,企图大事?化小逃避这一劫,却没想到自掘坟墓,纪念会变成他的公开丢丑大会!可以想象的,企图搞死他的人一定?已经将这些?证物捅到外界……
赵氏作为轮值主席的这一届博览会,在场与会者还有不少国际友人,即便一时之间看不懂屏幕上骇人听闻的大红血字,那些?画面总归是看明?白了,这回丢人丢出了洲际大洋。媒体的相机镜头最终毫不留情地对准了当事?人,“噼噼啪啪”的按快门声就?像在狂抽某人的脸。
赵世衍在座位上剧烈颤抖,裤裆之下突然一颤,一股恶臭之气逼入周围人的鼻息。其?余人下意识嫌恶地掩住口鼻,赵大人突然半边身子?抽动,身躯缓缓向一侧倒下去,头朝下栽至地板上时白眼冒出青光,眼仁污浊,呈现嘴歪眼斜的明?显中风现象,并且屎尿失禁。
这人一定?自知大祸临头在劫难逃,一定?感到了四肢百骸上松动的烂肉一片一片散去,黑色泥沼黏稠的淤泥将他灭顶吞没……
周围人大呼小叫,救护车叫嚣着?冲到西山脚下。
警方也已到达明?镜湖畔,并没有鸣警笛,在媒体围观的公开场合对各方都保存脸面,尽量稀释这场风波对外界的冲击。专案组领导通过与个?别提前离场面色难堪的宾客交流,得知凌河今天?并没出现在这一会场。
鲍正威立即打电话,通知往燕城另一方向出击寻人的薛谦等人:“凌河不在明?镜湖会展中心?,上次古耀庭交待过的那些?秘密地点,你们现在认为哪里最有可能?”
薛谦毫不迟疑地答道?:“我跟那谁刚刚讨论过了——顾云舟当年遇害的地方。”
……
这里是在燕城北部山区脚下,一处名叫雁荡湖的风景胜地。
雁荡湖景色最为秀丽的一处湖滩,没有面向公众开放,常年环形封闭。一些?造型雅致的别墅被绿意浓荫半遮半掩,人迹罕至。
这就?是古耀庭交待的一处游戏交易和举办场所,定?期排开载歌载舞活/色生/香的筵席。享用者们经常翻牌点号,或许就?是按照十二少典册上的号码顺序,点2号、3号、6号、8号前来同乐。
可惜啊,最受垂涎的1号当年逃掉了,不然一定?是雁荡湖周边别墅夜半歌声人肉筵席上最受宠爱的美人,一定?恩宠不衰。
凌河双腕仍被禁锢,长发披散,唇边带着?一抹微笑。
别墅窗外一束光芒射入,打在他的侧颜和身躯上,在他脸上留下一丛迷人的阴影轮廓。他头顶好像有一轮光彩,在墙上形成半圆形的光弧,光芒守护着?他。
赵槐风抽着?鼻息,似真心?诚意地对他忏悔,我们家愿意补偿你一笔钱,弥补你父母过世对你造成的肉/体和精神创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