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琰琰早早地便是站在了虞夫人身后,应了一声:“我在。”
她早就晓得虞夫人心疼爱女,真让虞夫人一直憋着不进来看,还真是不可能。
这人吧,越是求之不得,就越是好奇。
姜琰琰说挂了铃铛院子里就不能有人,先是吊足了虞夫人的胃口,等着虞夫人到了门口,便让幻化成吴勤模样的阿毳,说出了关键性台词。
这关键性台词说什么,很重要,要足够伤人心,还不能话太多,得像一柄短刀子,直接戳虞秀芹的心窝窝。
姜琰琰和阿毳彩排的时候,想了许久,写了厚厚的一沓纸,还没落定。
闻东在旁边看书,头都没抬,只说:“你们无非是想让虞秀芹情绪失控,引她说出实情,写了那么一沓文绉绉的话,还不如干脆就一句。”
闻东看向姜琰琰,眼神无比真挚:“我不爱你了。”
姜琰琰撸起袖子瞪他:“你再说一句试试?”
闻东立刻解释:“我的意思是,你只要阿毳对虞秀芹说这一句话就行。”
“太简单了吧。”
“简单的才好,你那些什么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,不合适,这句,简单明了,才是最伤人心的。”
闻东说完,瞧着姜琰琰没表态,凡是继续思索,以为她还在想其他句子,又劝:“信我。”
姜琰琰很严肃:“我就是信你,才好奇,你到底是和多少个女妖精谈过恋爱,才能谈得连分手都这么游刃有余。”
闻东没理她,继续闷头看书:“你应该问我,我拒绝过多少个。”
也是没想到,单身多年的阿毳能把渣男的语气和神态玩得这么溜,一句“我不爱你了”故意说得头重脚轻。
虞秀芹听着,字字诛心。
现下,虞秀芹失了刚才那番血性,只瘫坐在床上。
虞夫人上齿咬着下唇,对着虞秀芹:“我父亲和你担心你担心得快疯了,你却装傻来骗我们?花儿啊,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。”
“你以前……。”
“我以前多乖是吗?”虞秀芹慢慢抬起头,她眼眶猩红得厉害,像是被鲜血充盈,她瞪着虞夫人,不像是看着自己的母亲,倒像是,看着自己的……仇人。
“因为我乖,所以就只能被你们拿来,当做换取一生平安的筹码,别以为我不晓得,你们给我定的那门婚事,看中的根本不是那家人有多好,你们看中的,是那家人的权势,你们在乎的,是父亲的前途。”
虞夫人抿嘴:“可那家的,也是独子,我听说……。”
“都是你听说的,你听父亲说的,对吧。”虞秀芹手背往脸上一擦,奋力擦干泪水,她复又抬头,看着站在一边的姜琰琰,笑了一下,问:“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是装的?”
姜琰琰耸肩:“看到你的第一眼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直接和我爸妈说,非得……非得让我欢喜一场,又落空一场。”
“我说了,你爹娘信吗?”姜琰琰眼神微微往下,看到虞夫人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手。
虞夫人起身,不敢直视姜琰琰,只说:“今日麻烦姜小姐了,喜鹊,送姜小姐出去,至于礼钱,我们虞家明日会送到的。”
又被赶客了。
姜琰琰没多说什么,虞家小姐未婚先孕,又装疯抗婚,这本都是丑事,虞家这种人家,财、权、钱都是次要的,名声才是虞家最看重的。
如今虞家的丑事被姜琰琰一件件地揭开,就像是把人捂藏了许久的伤口打开吹风,能不疼吗?
“你等等。”虞秀芹突然起身,她伸手抓着姜琰琰的胳膊,拽着姜琰琰的袖子,不让姜琰琰走。
“你再让我见他一面,好不好。”
姜琰琰皱眉,她晓得虞秀芹问的是谁,还不就是吴勤呗。
姜琰琰顿了顿,直言说:“刚才,是假的。”
“我知道,”虞秀芹张嘴,半晌无话,突然狠狠一咬牙,直说,“可就算是假的,也让我再见他一面。”
“痴情不一定会有好报的,”姜琰琰声音放缓,“有句话怎么说来着,多情总被无情扰,我劝你,看开吧,诚如你说,人家答应将来带你走,可若是真喜欢你,为什么要许诺‘将来’这两个字呢?”
虞秀芹稍愣,只听到姜琰琰说:“将来这两个字,本来就包含了无数的可能性,你期待诺言实现的可能性,也要接受落空的现实。”
虞夫人轻轻扶着虞秀芹的胳膊,又眼神示意喜鹊把门窗都看好,声音万般温柔:“花儿,不管怎么样,你没疯就好了,没疯就好了,你都不知道,你父亲和我有多担心。”
姜琰琰走出屋子,示意丫鬟喜鹊不必送了,自己来了这么几趟了,认得路。
垂花门下,姜琰琰取下挂在上头的铃铛。
“我恨你!我会一辈子恨你!”
姜琰琰回头,声音是从屋子里传来的,又是虞秀芹。
正巧,一只鼬鼠从墙头落下,脚尖一落地,又立刻幻化成了人形,这是阿毳。
“年轻姑娘都这样,父母一管,她们张口闭口就是恨啊恨的。”阿毳安慰姜琰琰,又说,“阿蚁来了消息,说先生那边已经回来了。”
“我怎么觉得,虞秀芹这一声恨,是说给我听的。”姜琰琰收起铃铛,塞进百宝袋里,继而自顾自笑了一下,朝着阿毳,“不过可能是我想多了,这天下间,恨我的人多了去了,虞秀芹的辈分,只能排到末尾。”
阿毳点点头,正准备窜进神识里通知鲶鱼精阿年可以拖船等着了,姜琰琰却突然说:“不着急,咱先去抓个钉子。”
***
姜琰琰这一趟,在虞家从黄昏待到了月下。
如今已经是八月初了。
一钩上弦月挂在西天。
长沙如今戒备严,半夜老百姓也不常出来。
原本还算热闹的灵官渡码头人影稀疏,有人趁着夜色躲上了一艘民用小船,水边的渔民偶尔会用打渔船载客,价钱自谈,之前要禁,没禁得住,一到夜里还是有无数民船像过江之蚁,慢悠悠地从这头晃到那头。
这人上船就道:“价钱尽管开,快些过江就行。”
有人从船舱里慢悠悠地出来,朦胧月色只照亮了这人半张脸。
“虞家的杨管事,出手果然阔气啊。”
杨伺抬头,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姜琰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