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发展到了这地步,显然是谁都没想到的。
唐六郎倒地不起,双目圆睁,神情中尤且带着几分惊诧,还有些难以置信。
她怎么敢这么做?!
她怎么敢?!
众人都看得呆住,连乔家人都没反应过来。
唐家仅存的两人面色僵白,怔楞的看着唐六郎死不瞑目的尸首,大半晌过去,方才抬手去指乔毓,颤声道:“你杀了他……”
“对,”乔毓颔首道:“我杀了他。”
“你,你简直是疯了!”
那年长些的郎君眼见这一幕,精神濒临崩溃,语无伦次道:“六郎有罪,也该交由有司论处,如何就……怎么就轮得到你杀人?!”
“六哥,六哥!”
年幼那人似乎同唐六郎颇有交情,面露痛色,瘫坐在地,试探着摇晃他尸身,呆滞好一会儿,终于抬头,神情怨毒,对乔毓怒目而视。
“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!好,真是好!”
他冷笑连连,站起身来,一字字道:“乔家人这样威风,大抵真是要造反了……”
乔安与乔南齐齐变色,乔静与乔菀也是面露担忧。
乔南脑筋转得快,正待近前去说句什么,却被堂兄拦住了。
乔安眉宇间略带几分忧色,却不慌乱:“小姑母行事自有章法,且听她如何辩解便是。”
乔南回过神来,扭头去看乔毓,果?然见她神情自若,满脸坦然,到了这关头,面上竟还带着三?分微笑。
“两位,”不同于唐家人的咬牙切齿,乔毓倒很平静,微微一抬下巴,道:“怎么称呼?”
那二人面色冷厉,没有言语,倒是卢五郎瞧了眼,道:“年长些的是唐三?郎,年少些的是唐十一郎,都是南安侯府的族侄,并非本家。”
“你们可能觉得我太过凶残,杀人不眨眼,不过,这其实都是误会。”
乔毓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,两手交叠,向唐三?郎与唐十一郎笑了笑,和蔼道:“其实我这个人,最喜欢讲道理?了。”
“我来问你们,”她一指死去的唐六郎,面色转冷:“明德皇后薨逝不过两月,尚在孝中,他便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辱蔑,说什么‘皇后早逝,是她的命,心比天高命比纸薄’之类大逆不道的话,是否触及十恶之六大不敬,罪在不赦?!”
唐六郎方才那一席话,听到的人不在少数,唐三?郎即便想要反驳,也无颜硬杠,只得道:“六郎出言冒失,的确有过……”
“唐三?郎,不要文过饰非,前不久百官宴饮,中书舍人许敬宗因同僚容貌滑稽而发笑,就被御史弹劾,以国孝失礼,贬谪出京,此事才过去多久?”
“中书舍人只是无心一笑便被贬谪,唐三?郎,”乔毓漠然道:“你来告诉我,像唐六郎这样公然辱蔑明德皇后的,该不该死?”
许敬宗被贬之事早就传遍长安,唐三?郎如何不知,讷讷半晌,终于艰难道:“六郎有罪,的确该死,但?也该交由有司论处,不该由你私刑处置!”
“好,你既承认他该死,那我们便继续往下说,”乔毓冷笑一声,继续道:“武德三?年,株洲人陶令为冤死的父亲报仇,手刃仇人,刺史以为子为父尽孝,不当死,上达天听,恭请太上皇裁决,你知道太上皇当时是怎么说的吗?”
唐三?郎早已出仕,如何不知此事,倏然汗下,勉强道:“此事,此事……”
乔毓微笑道:“太上皇讲:杀一罪子,未足行宪;活一孝子,实广风德。不仅无罪释之,还大加褒赞!”
“子报父仇,又是有理?有据,自然可以赦免,但?今日之事,却非如此!”
唐三?郎脸皮抽搐几下,勉强道:“明德皇后既非你的父亲,也不是你的母亲……”
“哈,你这话就更有意思了!”
乔毓道:“因为明德皇后是我的胞姐,而不是我的父母,所以我便要亲耳听着别人辱蔑于她,自己却无动于衷?!”
“于私,这是我的胞姐,骨肉至亲,有人对我也已过世的亲眷横加羞辱,岂非恶意寻衅?!”
“于公,二姐姐乃是中宫,母仪天下,为天下万民之母,岂能容忍如此辱蔑?唐三?郎,难道唐家已有去国之念,不再以大唐人氏自居?!”
唐三?郎眼见族弟横死,心下又痛又喜。
痛的是唐六郎英年早逝,膝下竟无子嗣;喜的是乔毓难逃一劫,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。
哪知二人掰扯了大半晌,竟是半分好处都没讨到,不得不承认唐六郎有罪该死也就罢了,连带着唐家也被扣上了一顶大帽子。
他毕竟年长,心思敏捷,脑子转的也快,不再同乔毓纠缠,只点着她的错处道:“六郎该死,诚然有罪,乔家姑姑如此行事,却也偏激,口舌功夫无益,还是去京兆尹面前分说吧。”
“谁要跟你去京兆尹面前分说?”
乔毓两手环胸,哂笑道:“唐三?郎,你自己承认的——唐六郎该死,我也解释了,我是激愤杀人,虽然过火,但?总算情有可原。”
唐三?郎面色顿变,下意识想要开口,乔毓却一抬手,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。
她脸上笑意愈深,只是嘲讽意味更重:“我知道,你无非就是想说我无权擅杀,我也承认,自己做的偏激了。”
唐六郎已经死了,人死不能复生,唐三?郎想做的,便是叫乔毓为此付出代价,既能告慰唐六郎在天之灵,也能全唐家脸面,现下见乔毓主动承认,当真喜不自禁。